夜飞雪的脸色愈来愈白,眼睛也愈瞪愈大,她甚至是带着一种惊慌的心情望着翼安王那双痛苦地的黑眼睛。午后的太阳光从开着的窗口斜射过来,她突然发现他那双黑色的眼睛盛着的痛苦有多么深重而他的表情又是多么的软弱无助,这样的他让她感到心疼。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夜飞雪的心在深深的哀鸣。她几乎就要投降在他的这个表情下,几乎就想要扔下所有的一切跟他走了,是的,扔下一切,她不要当棋子,不要当席花晨,她只想当回我自由自在的夜飞雪。可是……可是,可是夜无色怎么办?这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曾经,就是因为她的任性和自私,她没能阻止娘亲的自缢,没能在爹爹最后的日子里好好地陪伴他。她女扮男妆在江湖游荡的时候有多开心多快乐笑得有多潇洒,后来她就有多后悔多内疚哭得就有多悲伤。她真的很害怕,她一时自私一时任性,就这么一走了之之后,夜无色和她肚中的孩子就真的会遭遇不测,那种失去亲人后悔莫极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实在不敢也不愿意尝试一次。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她不顾一切地跟翼安王走了,那她在菰安郡会真心的开心快乐吗?
夜飞雪的心,痛的几乎全都绞在了一起,只呆呆地、长久地望着翼安王,在他的瞳孔里,她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与她如出一辙,他们的脸上同样有着自己的逼不得已和无可奈何,却也同样有着自己的固执坚持和最后守护。
翼安王亦长久地俯视着她,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是最后突然在他的眼睛深处升起一种夜飞雪认不出来或者说是无法理解的东西,猛然之间,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的头被他紧紧地压在他的胸脯上,她清晰地听见了耳朵底下他那怦怦急响的心跳声。
“飞雪,我要跟你赌一把!”翼安王的声音就向一个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赌徒:“对,我就要跟你赌一把!”
“你想要赌什么?”夜飞雪深咽下深重的痛楚和委屈轻轻问道,整个人却像是被冰封了的冰人儿,从里冷到外,无法感觉到丝毫暧意,种种纷乱的想法在她脑子里涌现。
仿佛感受到了她弥漫的冷意,翼安王慢慢放开她,沉默了许久,他说:“我要帮你把那个将你当木偶人般牵扯着的人,手中那条线给剪断。”
夜飞雪浑身一震,抬起头来,问道:“你……你的意思是想和他联手?”
翼安王的眼中隐约流露出些许赞许的光采:“是的。与其将来锦上添花,不如现在雪中送炭。但,我并不打算让他知道我和你的赌约。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我菰安郡一向独来独往,从不参与朝政当中。现在,我准备打破这个规则出手帮他,我可不想让他知道,我是因……因你而帮他,我也不能让他知道,我是因你而帮他,这世间人心难测,我怕他会成为第二个牵扯木偶人线的人。”
夜飞雪心中感动,扭头望着窗外绚烂彩色的阳光,咬唇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赌?”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他,留你在他身边,让你与他朝夕相处,我只怕你会更加情不自禁。但我赌的,却是你对你姊姊的那份情以及你对我的那份义。所以,三年,三年之内,我会集我菰安郡之力助他夺权。三年过后,你若心里还有一丝一毫念着我,那么,就跟我回菰安郡做我的翼安王妃。若你不能抗拒你的心,成了他的妃子,那么……”他抬目望着我,眼中扬起一片怆然的明澈:“我就成全你,我……认输!”
夜飞雪的呼吸顿止,满心满腔中全都是呼之欲出的感激,眸中却似被薄薄的雾意覆盖,所有的言语哽在喉间,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这时,一阵寒意侵袭而来,她紧了紧衣服,下意识的向他身边靠去。她突然发现,原来有他在身边真好,他的身体是那样的温暖,他的手臂是那样的坚实有力。有他在,她完全不用为周围的任何事情担忧害怕,因为,他会挡在她前面,他会为她遮风挡雨。
在这一瞬间,她也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感觉到了一些东西,这种东西在她心中原本是缥缈奢侈的,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突然很想,很想拥有这些东西,仿佛她的心,因为有了这些东西而渐渐完整。
翼安王凝神望着夜飞雪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慢慢伸出手来,用他那粗而有力的手指流连在她那冰冷的脸颊上:“飞雪呀,有人说过,别看这个后宫玉宇琼楼,里头的女人个个高贵。其实这个地方,无非就是一个大妓院罢了。只不过,这嫖客就只是咱们这个皇上罢了。你可千万别……”
说到这里,见夜飞雪瞪大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顿时转开了话题,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却坚定得如同不可推移的泰山,他说:“好了,时间不多了,现在,让我来计划一下,然后就开始安排我们三个人的命运吧。”
随着天色的渐暗,御撵上的紫金铃声亦在飞英堂外面响起,新帝承哲终于来了。
这是自玉台城之后,他们仨人的第一次会面,上一次他们仨人在一起的时候,当时还是隐龙山庄庄主萧慕白帮助他们二个从京城逃了出来。现在他们再次相聚,人面虽同,但身份迥异,萧慕白已然变成承哲帝,而夜飞雪更是诡异地化身成了席花晨。
窗外的月亮似家乡那条摇着相思曲儿的弯弯小船,月色极尽温柔,却又明亮似水银般倾泄下来,使整个皇宫看上去都是一片清华,所有宫阁殿宇的琉璃碧瓦,在这似水的月光下泛起凌凌碧波。
承哲皇帝看上去状态十分不好,十分憔悴的样子,眉宇之间轻笼着一层薄薄的哀愁,见到翼安王之后,他的心情似乎才好了一点,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缓缓端起酒杯,微笑道:“翼之,请!”
翼安王目光复杂地自皇上面上掠过,复又停在夜飞雪的面上,轻笑道:“微臣不敢!”
承哲的嘴边原含了浅淡的微笑,听他这么一说,微微有些发呆,半晌方徐徐说道:“你我兄弟一场……”
“皇上切不可如此说!”未等承哲说完,翼安王便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皇上是君,翼之是臣,君臣有别。”
承哲的神色不由黯然许多:“翼之又何必如此,在我心中,你永远是那个对我多加关照的兄长,而非什么臣子。”
翼安王摇头蹙眉道:“皇上慎言,如今你已经是九五至尊,昔日之事不可再提。”
承哲显然是被他这句话触动了心事,慢慢放下酒杯,眼光落在窗外远外那通幽曲径边的假山叠翠,眼中竟似有星光点点,但,很快那点星光就散去,他突然回首望着翼安王笑道:“这飞英堂,取自佛教‘英光普照’之意,是整个宫中最吉祥的住处,太后将飞雪安排在这儿,可见对她十分喜爱。”
“哦?”翼安王抬眉望着他:“臣只怕明日太后就要将她拿下投于暴室之中。”
“这是为何?”承哲闻言大惊,举止有些失措,竟径直拉起夜飞雪的手问道:“可是因为将我推入水中一事?”
这事夜飞雪未曾向翼安王说过,听得承哲这么提出来,翼安王的嘴角顿时忍不住往上扬起了个弧度,随即似笑非笑地看着承哲拉她的手,慢吞吞地说道:“非也。”
承哲满脸惊疑不定,只是追问:“这是为何?”
夜飞雪涨红了脸,从承哲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淡淡道:“翼之拒绝了太后的赐婚。现在我没了利用价值,又得罪了太后那么多次,太后不杀我,只怕算是客气的了。”
承哲尚不知发生何事,急得面色铁青,问道:“我早就想问清楚这件事了,什么太后赐婚,什么得罪太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飞雪冷笑道:“皇上真是好演技,难道不是你跟太后合计着将我论斤称量的卖给小王爷的吗?”
夜飞雪的这句话似在承哲的脸上打了个响亮的耳光般,他骤然转身,一双手死死抓住紫檀木大桌的沿边,苍白着脸色问道:“太后是这么跟你说的?”
夜飞雪不想跟他多说,只将头偏于一旁,出神地望着手边那杯甘醇清甜“梨花白”。
翼安王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禀皇上,这事是这样的,太后想将席将军的庶女席花晨赐婚于我,但皇上总该知道,微臣和她一向不合,多次相救,也不过只是因为朋友之谊。因此,臣就当面回绝了太后的好意,太后为此十分不快,这口恶气,虽不能出在臣的身上,但臣估计,多半会出到她身上。臣和她总算也是同患难过的人,实在不想她因此而受罚,甚至没命。”
承哲似已气结,怔仲了片刻,方含了讥诮说道:“原来太后竟这般好心,朕却不知道。”他跟夜飞雪相认至今,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说这个“朕”字。
翼安王双眸微睐,俊美的脸庞上只是似笑非笑的神气:“微臣今日斗胆请皇上移驾飞英堂,是有句要紧的话,想禀报皇上。”他顿了顿,突然翻身单膝下跪,双手抱拳,朗声说道:“臣当以赤诚翊卫吾皇。”
承哲似乎还没有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呆呆地凝神望着翼安王,似已堕入梦中,突然间,他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粲然而笑,上前一步将翼安王扶起,说道:“翼之若能助我夺权,我展承哲此生必不负君。”说着,他神色复杂地望着翼安王一眼,长叹一声,黯然道:“你也知道,我即位至今,位空悬虚,且不论并无恩德加于臣民,便是所谓的圣旨也是令不能行,禁不能止。朝中有个仲父,宫中又有母后,我不过是个被人牵了线的傀儡而已,以前是如此,现今天亦是如此。仲父如今手段更是了得,为一手控制将来后宫的位份,几乎是将我身边一干略知根底的妻妾奴婢杀光殆尽,若非母后开恩,只怕无色她也……我生为帝皇,竟是连自己身边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每念及此,我当真是食不甘味,夜不成寐,真恨不能扔下这一切,一走了之。翼之,其实我是知道的,母后忍辱负重多年,为的并不是让我有朝一日登上皇们,而是为她自己有朝一日当上这风光无限的太后,我虽是他的亲生儿子,其实……不过也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