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接过试卷,随意翻看了一下,片刻后就将试卷放在一旁,又重新靠坐在椅背上,闭眼假寐起来。
何忠因摸不透上官的心思,所以也不敢出言打扰,只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候。
过了一会儿,马文才睁眼说道:“观此人的答卷,策论写得不错,颇有想法。
杂文也还可以,但这时文写得就太过平庸了,综合说来,勉强达到中等水平。”
何忠附和着道:“大人所言极是,此人在时文方面,确实没什么天赋。
那依大人您的意思,该给他个什么名次好?”
马文才瞥了身旁人一眼,问道:“你方才说,此人身份背景特殊,那你倒是说说,他如何不同于一般考生了?”
何忠回答道:“大人可还记得,之前那篇讨伐邪教的檄文?就是此人所写,而且还得到了皇上的嘉奖。”
马文才淡淡道:“那篇檄文写得平平,并无任何出彩之处。”
“大人说得是,虽然文章普通,但此子可是得到了皇上的认可,更何况,大人可还记得那幅《大圣朝疆域图》,此刻还在御书房挂着呢!”
听到图名,马文才顿了顿,随即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问道:“那你觉得,我该给他个什么名次好?”
何忠一惊:您老是主考官,当然该您做主啊,自己哪能越俎代庖?没的到时,被您给穿了小鞋都不知道。
但这话他不可能说出来,只得采取了比较中庸的说辞:“一切还得依大人,您对人才的要求而定。”
说了等于没说。
马文才白了他一眼,自顾自道:“此子倒是画得一手好画,京里有好几位官员,都是他的崇拜者,连皇上都对他另眼相待。
此人写的书也在国子监掀起了一股斗学风潮,若如此说来,次子倒不失为一个人才。
但也仅是表面如此,我还听说,皇上曾暗中评价此人‘有奸佞之相,不可大用’。”
何忠听了一呆:您老可真是耳目聪明啊,皇上暗中说的话您都知道?
“依大人您的意思是......”
马文才招了招手道:“此人的名次嚒......你且附耳过来,咱们就这样做......”
......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清明节祭祀扫墓,乃是全国性的大事。
这一天,百姓们会准备好纸钱和贡品,到自家的祖祠里缅怀先祖,细数往年的功过是非,妄图得到先祖的庇佑。
除此之外,皇宫里的皇帝也会率领百官,在礼部和钦天监的主持下,祭奠历代先皇,并向他们汇报往年功绩,期盼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或许有人要问了,怎能将皇家祭祀与百姓祭祀相比,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好不好!
再说,老百姓只关注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哪有那个闲心,来管皇家祭祀如何如何!
这话要是放在别的地方倒也说得过去,毕竟苏齐在家乡时,就从未听人谈论过有关皇家祭祀的事。
但这里不同,此地可是天子脚下,朝廷任何大的动作,老百姓都看在眼里,且他们还很喜欢津津乐道一番。
眼下苏齐正坐在一家茶馆里,他身旁一桌就有三两百姓在那谈论皇帝祭祀的事。
苏齐也是头一次听到白姓八卦皇家的事,不禁好奇起来。
只听有人说,去年皇帝祭祀的时侯,直接晕倒在了祭台上。
苏齐一愣,还有这等事?他心里八卦得紧,忙支棱起耳朵细听。
原来皇帝祭祀时因为缅怀先皇,哭得太过伤心,以至于体力不支晕倒在地。
下面有大臣见皇帝晕了,竟然也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接下来就像是推倒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人倒下,身后众人接连倒下。
到最后,满朝文武居然倒下了一半,而那些屹立不倒的,基本都是往日里与皇帝唱反调,且上了年纪的老臣......
苏齐听得目瞪口呆:这场景莫非是皇帝故意为之?
目的是为了,在光天化日之下逼人站队?
若果真如此,那就不得不说,小皇帝真是“足智多谋”啊!
......
阳春三月,百花齐放之时,也迎来了会试放榜的日子。
这一日,当第一缕晨曦洒向大地的时侯,同时也将考生们原本放松的心情,变得焦躁起来。
因为这一天就是放榜之日。
会试同乡试一样,不需要考生亲自看榜,自有专业喜差上门来报榜。
其中,会试第一名叫做会员,其他名次统一称为贡士,并无任何特殊称谓。
而且,正榜贡士和副榜贡士的区别也很大。
首先,得中正榜的贡士才有喜差会上门报喜,副榜贡士是没有这样的待遇的。
其次,只有正榜贡士才有资格参加科举的终极大考——殿试,殿试过后得中进士,自此科举之路顺利完结。
而副榜贡士就没这个资格了,眼下,他们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努力复习,参加下一科会试大考,卷土重来,争取成为正榜贡士;
要么自此放弃科考,等着轮候官职,但往往此官职品阶很低,甚至没有品阶。
具体到底要如何走,还得看放榜的情况。
成败即将揭晓,怎能不让考生们焦躁万分?
苏齐也很紧张,手心脚心都是汗,连后背都汗湿了一大片:今天喜差会来吗?
应该会来的,人家霍启赋都说自己得中的希望很大了!
万一没中呢,唐雅康不就对自己不抱希望吗?
到底该相信谁?
苏齐脑中天人交战,一会儿信心十足,一会儿又信心全无。
这种感觉,就像你面对女神的时侯,女神一对你笑,你觉得对方对你有意思;
女神对你冷眼,你又觉得对方对你没意思。
那到底是有意思还是没意思?
这种撩心抓肺的感觉,真是——太他娘的刺激了!
而且,会试的放榜可比猜测女神的心境还要紧张得多。
朝阳从天边冉冉升起,然后由东转西,颜色也渐渐由红转赤。
住处大门开了一天,可报喜差却迟迟未到。
往日走得飞快的时间,突然变成了个磨人的小妖精,故意慢腾腾地腾挪着吊人胃口。
直到临近傍晚,门外依然没有动静。
苏齐等得焦灼万分,反观张默,一脸淡然地坐着,似对结果早有预料一般。
后者见苏齐的模样,宽慰道:“依少彦兄的才华,定能高中,反而是我,定落榜无疑了。”
苏齐见他落寞的模样,正想出声安慰,恰在此时,忽听门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每一下似都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莫非喜差来了?
他坐不住了,忙起身大步来到屋外,马匹正巧停在了他的面前。
只听马上之人高声道:“会试捷报,恭喜苏齐老爷高中正榜第九名贡士!”
真的中了!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阅卷官八辈祖宗!
苏齐高兴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紧跟着出来的张默,哽咽道:“我中了,我中了......”
张默也替他高兴,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那报喜差对此早已司空见怪,既不催促,也不插话,只耐心地在一旁驻足等待。
谁知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正主有什么表示,本来面带微笑的脸,渐渐地拉了下来。
平日里苏齐多机灵啊,可此刻居然像个愣头青似的,与喜差大眼瞪小眼,心里还嘀咕着:
这人怎么还不走,莫非还有其他事?
如此一想,他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漏了件顶顶要紧的事没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