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海大渝就截住了话头,只闲闲地看着苏齐。
苏齐弯腰作揖,谦虚了一番:“大人谬赞了,草民才疏学浅,
只平日里偶有涂鸦之兴,若以建树论之,实在是不敢当。”
海大渝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嗯,谈吐谦卑,礼节到位,倒是个不错的儒生。
“在这之前,汪荃就有替我推荐过几个人才,他的水平我是知道的。
既然在信中如此高看你,想必你也有些独特之处。
只是不知你能否满足我的要求?”
海大渝不再自称“本官”,而改成“我”,很明显,他是对苏齐有了初步的好感,准备端出一副好说话的姿态来。
苏齐欣喜,忙顺话说道:“也多亏了汪掌柜的引荐,学生才有幸能为大人服务。
还请大人详细说说您的要求,学生自当竭尽所能为大人作好这幅画。”
海大渝点点头,眼神又随和了几分:
“我一友人酷爱丹青,过几日我要去拜访他,所以打算送他一副丹青,聊供补壁。”
能让堂堂知县亲自去拜访的“友人”,想必身份不凡,至少也是同一级别的。
作画“聊供补壁”?说白了不就是行贿么。
官场说话真是好委婉啊,看来自己得好好学学。
苏齐忙顺着话头问道:“不知大人对画作有什么要求?是想要什么样风格的画作?山水花鸟,亦或人物?”
“哦?你还会画人物?能将人物画好的人可不多啊!”
海大渝有些意外,同时带着狐疑问道。
世人多喜欢山水画,因此市面上人物画倒是很少见。
一来当然是市场决定需求,二来,画人物比较复杂。
能将人物的神态动作都画得传神,需要相当的功底以及敏锐的观察力,
一般人没个十几年的修炼,画不好人物。
眼前这书生还不及弱冠之年,看起来怎么着也不像个绘画大家,
海大渝怀疑其在吹牛。
苏齐早有准备,这头一次来谈生意,总得先准备些样品不是。
于是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画来,正是昨晚的练习之作。
本来么,他是舍不得将自己媳妇的画像,拿出来给别的男人观赏的,
总觉的这头上的帽子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改个色。
但是没有办法,要赚钱吃饭的呀,只能谎称是画的别人了。
他将画作铺开在海大渝的面前,指着上面的人物说道:“学生斗胆,给大人展示一下学生的拙作。
大人请看,这是学生昨晚上的涂鸦之作,画的是我......家姐。”
海大渝漫不经心地探头过去一看,眼睛瞬间亮了:“这确是你自己画的?”
“大人如若不信,大可当场测试一番。”
见苏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海大渝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来考考你。
我那友人为人慷慨,处事豪迈,所以这画作的风格上一定要大气。
另外,他属相为虎,今年又是虎年,且再过两月就是他的寿诞。
所以,我打算到时送他一幅“猛虎出山”图与其相配,可否?”
苏齐拱手附和道:“大人属实高见。
书上有云:虎者,百兽之长也;能执搏挫锐,嗜食鬼魅,乃祥瑞之兽。
画虎赠友,实在太合适了。”
听了这话,海大渝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画上一副我看看。”
“是大人。”
海大渝授意苏齐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去画,可苏齐哪敢啊!
知县大人的书案,他哪里有胆子坐,就怕画完了画,直接蹲大牢去了。
于是,他干脆站在书桌旁,就这么站着画了起来。
难怪之前那么多画师都没能成功,连“第一才子”许丹都没能摘得赏银,原来知县大人要的是猛虎图。
猛虎这种大型猛兽,习惯独来独往,平常只出没于深山老林之中。
连最出名的猎手,都不一定能碰得到其身影,更别说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书生了。
你说连根毛都没见过,又怎么凭空去想象一头猛虎的身姿?
更别说还要画出猛虎的神韵了,想想都无从下笔。
但苏齐例外,他又不是真的古人,不比于这个时代没啥见识的书生。
从懂事起,他几乎每年都会逛一次动物园,自然经常会见到真的老虎。
也见过老虎做各种运动:什么游泳、爬山、吃肉、钻火圈等等。
老虎的神态也能想象个差不离,再加上西洋画与水墨结合的技巧,不说能画个十分像,至少七分是能保证的。
且观方才海大渝对自己习作的认可,相信这猛虎图大体也能入得了他的眼。
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了:知县大人给了自己一张比桌子还要大的纸,
这意思是,让自己画一头与真虎等比例大小的老虎?
这难度不可谓不小。
“大人,学生可否将纸铺在地上画?”
苏齐小心说道,“这样方便些。”
可不就方便么,他直接整个人趴在地上画了。
原先还以为要画如桌子一般大的猛虎,这一铺在地上,纸比他人都大了。
莫不是要画比自己人还大的老虎?
苏齐忍不住抖了抖。
算了,多想无益,还是画吧。
将纸张铺平之后,他先用黑色的铅笔开始勾勒老虎的轮廓。
一旁的海大渝起先还在看美人图,待眼睛随意一扫,就被苏齐特殊的画法给吸引住了。
不见执笔,也不见研磨,只看到苏齐用一根细棍子在纸上勾勒。
且那棍子似又不是普通的棍子,其下能画出黑色的线条来。
过了一会,又见苏齐居然拿出小刀来削棍子,削下来片片木屑。
“这就是你的画具?”海大渝忍不住问道。
苏齐忙作揖回答:“回大人,这是西洋画具,学生的画作,都是用此画具来完成的。”
说完,他就垂头接着勾勒去了,心里默念:
您老可别再跟我说话了啊,本来就紧张,您老要是再来几个问题,我怕这猛虎就要画成大猫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知县大人听到了他的心里话,接下来就一直安静地观看,没再开口打扰。
随着时间的流逝,从一开始的紧张到渐入佳境,
苏齐完全沉浸在绘画之中,连什么时侯海大渝走到他的身边来,都没有发觉。
缓慢地勾画轮廓,一笔一笔细细地描绘毛发,然后小心地上色。
渐渐地,一只黄毛黑斑的吊睛猛虎,变得越来越清晰生动起来。
海大渝忍不住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生怕一个惊扰,这只猛虎就会破画而出,一口将他给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