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起。
邺城地处边缘,秋来得更早。
一道轻灵的身影如同月光下娇俏的精灵,在山野之外,高高低低的灌木丛中,悠然而行。
墨色的长发,在缓起的夜风中缓缓铺洒,精致妖娆的身段,像是天之宠儿,承载了这世间最美的娇柔,如柳拂风,身随风动。
正是九月十五夜,月如银盘挂在半空,将她绝世姿容的皎皎玉颜,映得越发如仙晶莹,如玉光泽。
身后灌木丛轻轻晃动了下,她转身,精致的眉眼亮亮的看出去,身前两道身影下拜,口称,“属下参见主子。”
“起来吧!我难道来这边关一趟,无须多礼。”
抬眸看一眼远在巍巍夜色中的邺城边关,因为距离不太远,能够隐约看到城楼上,蛮尾的大兵手持火把巡城的动静,她眸光眯起,慢慢的问,“近来大周要收复邺城,如发现大周将士有迹象进城,迅速来报!”
“是!主子!”
伏地之人恭敬起身,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不知多少岁的年轻女主子,他的心里是敬佩的,也更是敬畏的。许是这天下男人都以为女子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营生,可他帮着主子经营这么多的太平豆腐,却远远不会这么想。
他的主子,当得起这天下第一的大周大巾帼。
“好。这里没什么事,你先回去。”
烟龙贞再看一眼,夜色中烟雾迷雾,紧紧跟在他身侧的另一人,她不由得多看一眼,“这是掌柜家的吗?”
被称掌柜的人,连忙回身将自己身边的小儿子一拉,腰身躬得半弯道,“主子好眼力。这是属下的小儿子,名唤方岩,今年已经九岁了。”
掌柜姓方,名方林,人称方掌柜的,是个极有耐心,但又对主忠诚之人。烟龙贞看看他,含笑点头,“原来是方岩,多年不见,已经见得这般大了。”
“快,见过小姐。”
方林忙一拉自家小儿子,提醒着说道,方岩嫩嫩的脸色,在十五的月光下隐隐透着光泽,闻言,虽然有些怕生,但还是规规矩矩的在爹爹所说的小姐面前,响响磕了两个头,能看得出来,这方掌柜的将自己的儿子教育得还是很不错的。
“起来吧!我这次来得匆忙,身上也没什么东给小岩做见面礼……如果不嫌弃的话,这个玉扳指,就拿去玩吧!”
玉板指不是戴在手上,而是用了根红绳系在了雪白的脖颈中,烟龙贞抬手将玉扳指拿出来,扯断红绳,递给了方掌柜的,“这是见面礼,收下。”
她虽是女子,可说出的话,从来是说一不二。
“主子,这……玉扳指这么贵重,属下怎敢收?”
方掌柜的顿时愕然,这个玉扳指有多么珍贵,但看主子一直随身而戴就能看得出来。可这时候偏是给了岩儿,他顿时就觉得不太好。
“有什么不敢的?这是给小岩的,也不是给你。”
烟龙贞看一眼方掌柜的,青衣直缀,在如银的月色下,显得他也极是儒雅,多少年过去,他身上非但没有世下一般商人的那种市侩之气,反而越发像个饱读诗书文弱书生。
方岩跟在他的身上,眼睛看着小姐手中的成色极好的羊脂玉扳指,不由吞了吞口水,那个玉扳指,是上上品,他真的很想要,可是爹爹不说拿,他不敢。
“来吧!拿着。”
抬手将玉扳指递过来,直接放到了方岩掌心,方岩呆呆看着,不安的喊一声,“爹?”
这到底是收,还是不收?
九岁的孩子,已经惯会看人脸色的。烟龙贞一笑,再出口的话语,便由不得反驳,“我送出去的东西,也不会再收回。方掌柜的,大周将士的事情,还需要你仔细盯一下……另外,如果最近有人向你打听太平豆腐的事,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自己斟酌着。”
一顿饭吃饱,倒是把豆子跑出去打听太平豆腐的事情给忘了。不过现在想起来,也还不晚。
“主子这样一说,属下倒是当真想起了一事……”
方掌柜想了想,忙道,“是在今天傍晚的时候,有个长得细皮嫩肉的小厮过来打听什么太平豆腐,被属下给打发走了……”
“那就好。”
烟龙贞一笑,负手而立。秀发在夜空中飞扬,如月皎皎,如仙飘逸,方掌柜的便知,主子已经话尽,拉着方岩向主子告了退,又谢了主子赏,这才转身离去。
夜风再起,月光依然莹亮,侧耳听到风中,似乎是那方岩的声音,在嫩嫩的问着,“爹,小姐好年轻……”
“嘘,不许乱说!小姐赏你的礼贵这般贵重,可一定要好好拿着,知道了?”方掌柜的声音。
然后,便听到方岩的声音再度模糊不清的传来,“嗯……”
小那么年轻,就那么年轻,等他长大了,也一定要做个像小姐那样的人。
月光皎皎,笼着其下的女子,如仙儿一般莹润,欲飞。
“出来吧!”
灌木丛中再行悉索,片刻,一道挺拔如柳的身影,就在她身后慢慢站定,她没有回头,只是将身子挺得笔直。
身后的步子迈过来,一步一步,走在她的心上,她仰着望着明月,一字一顿冷颜道,“我说过,再不相见。你是听不到吗?”
冰冷的音色,绝不容情的驱赶,令得君若航顿时就苦笑一声,低低的道,“贞儿,你该知道,我是一直喜欢你的。”
“可是你的喜欢,我烟龙贞却是承受不起!”
无情的话语,像一把尖刀,用力的插入心脏,君若航明知此番前来,根本也落不得好,可他放心不下她,最终还是来了。
而她也一如从前的冰冷,绝情。再不会对他露出笑颜,也不会对他甜甜蜜蜜的喊着“若航”,她就是她,她是大周第一的女巾帼,烟大姑娘。
在她骨子里,或许热血沸腾,才是她的本性,可她也是女子,她也有自己的小儿女一面。
曾经的柔情,他也见过,可如今的绝情,他更是如尖刀剔骨。
或者,他是真的错了吧?
错估了自己的本事,也错估了她的骄傲。
“对不起,贞儿。我今天来……”
他声音涩涩的说,想要告诉她,他今天来,是来向她坦白一切的,可她一个字都不想听,低声打断,“你没有资格叫我的名字!我烟龙贞,你该叫我前主子,或者以陌生人相称,叫我烟大姑娘!”
她的小名,只给自己亲近的人叫,这个男人他没资格在这样称呼她!
“烟……主子。”
他张口,心异常冰冷,她冷哼,只将那冷诮的后背留给了他,君若航猛的闭眼,一时疼得满头冷汗。他强忍着,咬着牙关慢慢的跪伏下身,她依然不曾回头,一双背负于身后的双拳,却慢慢的握紧。
终于,在听到他低低一声压抑的闷哼时,她心一软,终是回头,却并没有去扶他,“君若航,你这又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