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妈妈知道夫人娘家亲妹子今日要来,所以特做了一桌子讨小姑娘嘴甜的点心。
绿珠已经端了两碗杏仁核桃羹过去,现下又回来拿瓜子脆饼。
静居里人手不多,只得让她多跑上几趟。
绿珠半点不介意,反倒很喜欢这院里下人们亲如一家的氛围。
只是当她再度端着点心从小厨房出来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忽然的一个转身,揪住了藏在角落里的芬娘。
她正捏着把笤帚盯着绿珠的背影,见绿珠望了过来,连忙垂下脑袋扒拉着地上的落叶。
绿珠年纪小小,并没有身为大丫鬟的傲慢,所以对待其他人一贯是亲昵的。
但她对芬娘和朱嬷嬷很是警惕,便大声道:“安分的做好自己的差事!眼珠子别乱转!”
芬娘怯怯的福了福,一副很老实的样子。
绿珠又故意板起面孔睇了她一眼,这才往正屋走去。
如今已是夏日,院里有蝉鸣不断,既闷又燥,自然是大开了房门引凉风入户,这才惬意一些。
郑令意和郑嫦嫦在正屋外间坐着,绿珠进屋将点心放下,随口便道:“夫人,这是瓜子脆饼,姐儿您也尝尝,脆脆酥酥的,很是好吃。”
郑令意揶揄她,“你怎的这般清楚,定是在厨房偷尝了不少。”
绿珠有些不好意思,害羞道:“先前那一锅炸的焦了些,金妈妈怕火气太重,便叫我吃了。”
郑嫦嫦看得出来,郑令意在静居过得很是轻松,唯一担心的大概就是她和蒋姨娘了。
“姐姐,爹爹近来真的对我和姨娘偏疼不少,鲁氏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你大可安心,实在不必日日牵肠挂肚。”
“可小妹还在安和居,我同你说过,小妹对咱们可是半点情分都没有,是鲁氏故意把她教养成这样的。”
郑令意总不信鲁氏就这样认了输,尤其是郑双双还在她膝下养着。
郑嫦嫦何尝不知道郑令意的担忧,连连点头安抚郑令意,道:“姨娘知道,她已经寻着机会在爹爹跟前说这件事儿了。只是鲁氏近来小心的很,对妹妹的照料又寻不出错处来。不过总会逮着个机会,到时候让爹爹把妹妹还回来,贴心贴肉的相处些时日,妹妹总会同咱们亲近的。”
郑令意叫郑嫦嫦一点点说服了,总算稍放心了一些,道:“虽然有爹爹看护着你们,可你们还是要小心,姨娘这回怎么这般大胆了起来,竟带着你去看庄子了?”
“爹爹交了几样产业给姨娘,她想着好好经营起来。姨娘虽不愿与鲁氏争些什么,可经了姐姐的婚事,总想着要给我多攒着嫁妆。姨娘带着我一道去,是顺便让我长些见识。姨娘近来总说,要我像姐姐一样,凡事要立得住。”
郑嫦嫦说着,心疼起蒋姨娘的苦心孤诣,不禁落下泪来,惹得郑令意也眼里有些泛酸。
“好吧。既然姨娘有这番打算,你们仔细些就是了,切莫在鲁氏跟前漏了出来。她当家作主了这么些年,哪里容得下别人在她头上放肆?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若是油水太足,恐让人心生怨怼。”
郑嫦嫦听了郑令意这话,却只是一笑,道:“姐姐莫要太担心了,鲁氏容不下也得容,如今爹爹可不听她摆弄了。”
不知为何,郑嫦嫦这样道,郑令意这心里却更是不安定了一些。
郑嫦嫦难得来上一趟,一直待到了傍晚才离去,郑令意将她送上马车,赶巧遇上吴罚归家。
夫妻俩相视一笑,肩并肩往静居走去。
“今个天热,学堂里头人又多,定然闷得很。”郑令意轻轻的说着。
吴罚走在她身边,像是一株挺拔的树,将她牢牢护着树冠下,不叫她受半点风吹日晒。
“热倒是能忍,只是午后陆致跟几人去踢了会子蹴鞠,屋里都是味儿,熏得慌。”
吴罚说着这些琐碎事情,仿佛一个简简单单的少年郎。
离用膳还有些时候,两人便打算兜个大圈子再回静居。
吴永均这个色胚在虎视眈眈的盯着,郑令意哪里会在府里胡乱转悠?今日有吴罚陪着,倒也能逛一逛。
“那间院子倒是华美,是谁人居所?”郑令意远远瞧着一间丹楹刻桷的院子,道。
“是吴永安和高氏的院子,叫做灵犀院。”吴罚似是有些不屑的道,“这名还是高氏嫁进来之后改的”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取得这个名字,高氏对吴永安还真是爱煞。”
郑令意一面说着,一面绕过一个拐角,很快便瞧不见灵犀院了。
“你似乎很看不上高氏与吴永安之间的情意。”郑令意隐约有些感觉,却不知是否猜对了。
吴罚挑了一侧眉毛,道:“谁管他们。”
郑令意竟觉得他这表情有几分可爱,伸手在吴罚脸上摸了摸。
他们俩倒觉得没什么,只叫绿珠瞪大了眼睛。
绿浓留在静居没有跟出来,绿珠连个使眼色的人都没有,唯有自己默默在心里高兴。
“吴永安这人很是精明,做事必求回报,自娶了高氏之后,他连升三级,已经从巡检司调入大理寺了。不过,前些日子却被贬了一级,只怕以后想要再升也难了。”
吴罚这话有些迂回,郑令意倒是听明白了。
这真心如果沾染上利用之意,只怕如酒兑水,早就不是原来那份醇美了。
“可我瞧高氏倒是一如既往的。”郑令意想着高氏对着吴永安的情态,总觉是装不出的。
“她自是有颗真心的,可真心也得真心来换,不是吗?”
随着话音落下,有一股子凉风吹来,郑令意下意识往吴罚身侧一靠,叫他拢住了身子。
德容太后一党在朝廷上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高氏还能带给吴永安多少利益?
倘若没了利益,他们夫妻之间的情分又是否会变味呢?
这些郑令意可就管不上了,她如今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盼着静居和西苑的人都安宁,便是唯一的愿望了。
只可惜,这心愿总有些阻碍。
也不知是乔氏的意思还是万圆圆自己的主意,她每日总会在静居门外等郑令意,非要她一道去伺候乔氏不可。
其实乔氏不大喜欢让信不过的人近身,只看每次伺候,她从不叫郑令意端茶递水,也不叫她描眉梳发,就连外衣也不让郑令意上手,她这样的性子于郑令意而言倒是好事。
只是万圆圆做什么都要扯上郑令意,叫她平白添了许多劳累。
前些日子郑令意来了小日子,身子酸软的厉害,刚一起来就被吴罚重新塞回了被窝里。
可怜万圆圆那日在门口等了半晌,却等到了冷着一张脸的吴罚。
事后绿珠向守门婆子们打听,说万圆圆一见着吴罚,没说上半句话便溜了。
“像是哥儿会吃人似的!”殷妈妈如是说。
绿浓很有几分感触,当时觉得吴罚身上背负着污名,定然在这府里是人人可欺的,但没想到当年的心狠手辣,如今却也有震慑人心之效。
身上没有不痛快的时候,郑令意倒也是日日去乔氏跟前伺候着的,不为旁的,只为叫她放心,自己并没有对吴罚倒戈相向。
夏日如流水一般淌了过去,北窗外的鹅掌楸慢慢变成它一年中最美好的样子,一树金黄璀璨。
郑令意瞧着正院送来的那一个簇新熏笼,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分的事情正在冒头。
“呀,这熏笼可真是大,这个冬日过得可舒服了。”绿浓绕着熏笼走了一圈,对郑令意道。
绿珠没见过什么熏笼,看得正新奇,却听郑令意轻描淡写的道:“就是个火箱罢了。”
被她这样一说,这个紫铜的八卦熏笼迅速褪去华贵的表象,到底也不过是个火箱。
郑令意使人将熏笼抬了进来,掀了笼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将这个熏笼给瞧了个遍,并未瞧出藏了什么可用来害人的技法。
郑令意这才略放心了些,对绿浓道:“搬到暖阁去吧。有个什么衣裳帕子的,不必似从前那般用手拿着熏烘了,直接搁在这熏笼上便好了。”
两个婆子应了一声,便去挪动熏笼了。
“绿浓,你说我是不是太杯弓蛇影了些。”郑令意自嘲道。
绿浓立在郑令意身侧,轻道:“再过些时日日便是秋闱,您担心伶阁会做手脚也是难免的。再说了,凡事小心些总不会错。”
“我想着在这些细处小心也无用,乔氏这几日刺探的愈发勤了。昨夜听夫君说,乔氏还让人去榕溪学堂问了他的功课。幸而榕溪学堂的管事也是个清高的,见到那行贿之人长得獐头鼠目,行径又下作,便毫不留情面的赶了出来。若是收了银两,知道夫君学业有成,乔氏只怕早早就要发作起来了。”
眼下虽不知乔氏会用什么法子,但好歹是敌我皆明,打起精神防范着,总是能行。
看着郑令意微拧的眉头,绿浓迟疑着道:“姐儿你是不是担心乔氏处处碰壁,最后要你出手来害姑爷?”
郑令意闭了闭眼,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