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皇城里一片热闹祥和,百姓们夹道跪拜,献上供品以表心意,庆贺魔主出关。他们不知冷玥流落人间,只道她是闭关了数月。 冷玥垂眸,看着自己的子民。他们恭敬臣服,她却只觉得怅然。 阎罗站在她身边,似猜到了她心中所念,僭越地出声询问道,“一族之主,得族人叩拜,享繁华万千,为何对那个人类不舍?”料想中的君王震怒没有到来,回答他的声音很轻,轻柔得不像出自冷玥之口,她甚至没有以“孤”自称。 “我的子民,敬我、惧我、怕我,千年来皆是如此。唯有他,是来爱我的。”
所以她为何会不舍。因为只有在他面前,她是冷玥,而非魔主。 阎罗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他终是囿于臣子的身份,不能向君主吐露心意。 他大概知晓,那个人类赢在何处了。 “暮雪昨日向孤提议,以庆贺出关为由,宴请百位贵族入殿。孤允了,汝去着手安排宴会吧,暮雪那已经备好了权贵名单。”
冷玥话锋一转,又恢复了往日独揽大权的倨傲,不容置喙地下令。方才刹那的温软,仿佛只是阎罗失神的错觉,他便也迅速收拾好心绪,低声应下。 作为魔主的心腹,他自是明白这场宴会的重要性。贵族间盛传魔主血统不纯的流言,人言可畏,冷玥不能坐视不理。宴请他们入殿,便是带有震慑警示的意味。 既然她冷玥仍坐在王位上,那么身为臣民的,他们就该掂量掂量: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说不得。 宴会当日,冷玥寻了个理由,让穆九渊留在房间里。她尚不知其底细,总要有所防备。 这场宴会不可出任何差错,她容不得不稳定因素的存在。 冷玥最后一次打量镜中自己的模样。深色华服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垂地长发挽成发髻,并不带夸张的装饰。已然拥有倾世之貌,过度的修饰只会显得累赘。银戒项链隐藏在衣襟之下,冷玥微微调整手上的骨戒,迈步朝殿厅走去。 所幸她皮肤冷白,平日里便少有血色,不会让旁人窥出她现在身体虚弱。 冷玥走进殿厅,立即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各怀心事的贵族们俯身行礼,皆是带着忠心无二的虚伪面具。 “恭迎吾主出关。”
冷玥径直走向台阶上的高位,无意去看那些千篇一律的谄媚嘴脸,四位魔将分散站在她身侧。 妖魅和鎏钬作为接受招安的暴民领袖,也受邀在宴席中。 苏源是因腹部受到踢踹而被疼醒的,他喘息着睁开眼,却仍见一片暗色。短暂的慌乱后,他方才意识到面前是墨色的墙体。 微微偏转目光,对上一双深紫的眸,正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那眉眼虽酷似冷玥,但其中流露出的不加掩饰的恶意,却直叫人毛骨悚然。 见苏源醒了,男人装模作样地朝他点点头,似乎担心他搞不清当前的状况,还“好意”地给他解释,“我换了个皮相,估计你也认不出了。我是梓逸,夜脩梓逸,冷玥同父异母的哥哥。”
“瞧你这副茫然的样子,啧,看来我那个好妹妹是一点没告诉你,真是让事情少了很多趣味性。”
梓逸似乎颇感苦恼,但随即猛地一拍手,露出一个标准和善的笑容,眼底却绷出几分狠戾。
“那些扯皮拉筋的过往不提也罢,不妨碍我们接下来看一出好戏。”苏源扶住墙壁,勉强站起身,只觉得身体异常疲软,完全使不上劲。 梓逸见状,不甚在意地又补充一句,“人类的孱弱之躯,吸入了魔界瘴气,会导致四肢乏力,神思恍惚,时间长了还会被侵蚀内脏,折损寿命。”
“不过无伤大雅,你也不需要活那么久。”
梓逸略一挥手,面前就像被撤去一道无形的幕布,觥筹交错的宴会引入眼帘。苏源远远望去,只一眼便看到了高位上的女子。 她不施粉黛,已然胜过世间的所有颜色。 所有人都在俯首称臣,没有人敢去直视她的面容。 所以只有苏源看到了,她神色里流露出的轻微的厌烦和倦怠。 梓逸抱臂环顾四周,最后也把目光定格在冷玥身上,轻嗤一声,“我和她都是魔祖的血脉,魔气属于同源,旁人察觉不出区别很正常,但她竟也对我的存在无知无觉。”
“看来尊贵的魔主冷玥,近日的状态真是糟糕到了极点。”
冷玥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刹那间她生出了荒谬的错觉,仿佛苏源也在这里,正在注视着她。 但怎么可能呢,这里是魔界,人类甚至难以在这里存活。冷玥赶紧打消了自己荒唐的念头。 眸光扫过下面的一众权势,她迅速压下心脏莫名的悸动,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场面。 “前些日子,孤闭关之事,似乎让尔等颇为上心,甚至还另立了魔君。在孤闭关期间,魔将湫漓扰乱朝纲,觊觎王位,现已被处死,望尔等以此为戒,勿行僭越之事。”
“暴民接受了招安,孤赦免他们罪责,允他们自由之身。”
“吾主仁善!”
下面传来奉承的声音,继而贵族们纷纷附和。她冷笑一声,殿内便又安静下来。
“这句仁善,孤可当不起。”冷玥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凉薄。
“但即便是孤残暴嗜血,罔顾族规,兴起而杀戮……只要孤仍在这王座上一日,无论贤明与否,尔等也只能俯首跪拜,一声不吭地受着。”殿厅里鸦雀无声。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怎么会听不出冷玥的警告之意,她甚至懒得去回应那些关于她血脉的流言——只要她身为魔主一日,即便是她血脉不纯,她的权势和地位也容不得任何人撼动。 尽管心有不甘,却没有哪个贵族再敢置喙。魔主对他们是绝对的实力碾压,他们都心知肚明。 冷玥口中又泛起了粘稠的血腥气,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只想快些离开目光的焦点。 身体的不适感时时传来,她担心会被看出端倪。 “孤言尽于此,开席吧。”
暮雪斟了一杯六分满的酒,走至冷玥左侧,恭敬地双手奉上。魔界的习俗,宴席上由主人饮第一口酒,以表开席。 暮雪站的很近,能清晰地看见,冷玥唇齿虽已接触到杯壁,但还尚未饮入酒水。 因为同样出身于斗兽场,所以暮雪知道这种小习惯,是为了防止酒水被人下药的。只是曾经要耗费五分钟,现在的冷玥只需停顿两秒钟,就可探查完毕。 但这短短的两秒钟内,却是冷玥对周遭防备最低的时候。 魔气在瞬间凝为实质,化作匕首,刺入血肉的过程中,传来滞涩的阻力感。 苏源看着高台上陡生的变故,心跳好像也随之停滞。 深色的华服看不出鲜血晕染的痕迹,只见一抹银亮的刀尖,穿透血肉,从心口处冒出。 冷玥流露出一丝错愕。 梓逸陡然爆发出笑声,在死寂的殿内异常突兀,但只有苏源能听到。 “那是我的魔气凝成的匕首,也是为数不多能重伤她的武器,因为她的自愈能力派不上用场。”
“我深埋的棋子终于起作用了,一举让不可一世的魔主,直接跌下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