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天放晴了,阳光把前几日暴雨造成的积水蒸发得干干净净,阴霾都一扫而空。但看不见的疑云,却笼罩在每个H大学生的心头。先是大二的一个女生,被发现横死在胡同里,警方调查无果,案件被暂时搁置。随后是学生会会长休学,而他妹妹尤子惠去警局自首,坦言自己纵火烧了雨言奶茶店,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相较之下,苏源和夏玥的分手就显得微不足道,所以少有人关注。苏源去打听了尤梓逸休学的原因,据说是其身体在一夜之间衰败严重,已经到了要靠药物续命的地步。联想到夏玥之前身体出现的问题,不难猜出人类尤梓逸也是受害者,而寄宿在他身体里的魂体,才是杀害苏淇的罪魁祸首,眼下应是随着冷玥的离去,一并离开人间了。好像事情都开始慢慢回到正轨。然而苏源看得分明,已有数个无辜之人的生活被毁得满目疮痍,再难恢复如初了。苏源还记得徐紫妍之前受人教唆,害的冷玥失控一事,她也算对冷玥的存在有所察觉。可当苏源找过去时,徐紫妍的言语间都明确表明,她对糖果的事全无印象。那段跟冷玥有关的记忆被抹去了。在她的印象里,夏玥只是这一段时间因为情绪不好,和她略有疏远。苏源没再多问。是冷玥为了维持住他们生活的安宁,纂改了身边人的记忆。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提了,旁人听来只会是不知所云。她曾来过,他记得便好。他应当庆幸,她没有狠心到把他的记忆也一并删除。他宁可承受失去的痛苦,也不愿余生都浑浑噩噩,在遇到的每个人身上,下意识地去寻找一个影子,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这种下意识。那该多可悲,后来心生好感的人都像她,他的记忆里却再没有她。他就应该铭记一辈子,铭记那个月色渐浓的夜晚,微醺的女孩伏在他肩头,流着泪对他说“我爱你”。只那一刻,便值得他用一生去怀念。刻骨铭心。对于苏源的分手感到最诧异的,恐怕就是御千洛了。作为兄弟,他看得清清楚楚,苏源对那个女孩的上心,绝非是一时的新鲜感上头。这也是为何他极力压抑自己,没有去试图争取,就选择了成全祝福。御千洛也考虑过情侣间吵架赌气的可能,但苏源当真再也没去找过夏玥,连在路上擦肩而过,两人也都是神色漠然,形同陌路。出于私心,御千洛承认自己有一点小确幸,但苏源的状态又让他隐隐觉得担忧。苏源开始抽烟,发呆的频率越来越高,他很少笑了,整个人呈现出颓靡之态,那双绿眸透出死水般的寂寥。甚至有一日,御千洛去他家时,发现他竟瘫倒在地,喝的烂醉如泥。要知道因为父亲酗酒的缘故,苏源一向是最反感放纵饮酒的。酒瓶滚得到处都是,地板上还散落着烟头。白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隐约冒出胡茬的脸上布满泪痕。御千洛认识他好些年了,第一次见他如此。苏源仿佛没察觉到有人到来,自顾自地说着不着调的话。“偶尔觉得……遗忘也算是恩赐吧……什么都不记得了,会不会过得轻松一点……”“事情都解决了吗?有没有照顾好自己?以后不要再过得那么辛苦了……”“百年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御千洛没有在意他的胡话,只当他是喝得神志不清了。百年后,尘归尘,土归土,谁还能记得谁呢。御千洛收拾掉地上的酒瓶,清理出一条能通人的空当,这才把苏源扶进卧室里休息。“我们放弃,以为只是一段感情,后来发现那其实是一生。”
这句话说的口齿清晰,御千洛愣了一下,扭头去看苏源。后者仰躺在床上,安静地闭着眼,眼角还有未落的泪滴。御千洛忽然觉得,或许他并没有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想倾诉的对象是谁。帮他盖被子的时候,御千洛在床上发现了一根长发,尾端能一直垂落到地上,是极少见的长度。惊愕之余,御千洛似乎略窥见了谜底。或许苏源心心念念的并非夏玥,而是另有其人。尽管不知个中缘由,御千洛也无意探究。他只是略觉庆幸,自己对夏玥的喜欢终于不必再带有负罪感。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他向苏源坦白,“我好像,有点喜欢上夏玥了……”对方的无动于衷,更证实了他的猜测。苏源的头脑尚存着几分清明,但他不愿去细想,御千洛喜欢的究竟是夏玥,还是披着人皮的冷玥。冷玥已经离开了,不会再回来,所以对于其他人而言,夏玥始终是夏玥,所有的异样都归咎于她的情绪不稳。仅此而已。那日略为失控的拥抱后,熊雨琦恍然惊觉谢冠言的爱意,但因她尚未捋清自己的感情,所以不敢贸然回应。是习惯,是依赖,是感动,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喜欢?她已经分不清了。加上晋卓川对她造成的伤害还有隐痛,所以熊雨琦选择暂时对谢冠言避而不见。直到一个不速之客找上门。女孩穿着肥大的衣服,染黑的头发规矩地扎成马尾,眉骨上还留有穿孔的豁口,一道扭曲的伤疤横在她漂亮的脸蛋上。似乎是料定了熊雨琦不记得自己,女孩勾起嘴角,露出娇艳的笑容,却意外牵扯到刚结痂的伤口,脸侧又隐隐渗出鲜血。“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我变化挺大的,你认不出来也正常。”
她耸了耸肩,随手抹去脸颊的血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魏晗,之前在组织里是谢冠言的下级。”
听到“组织”两字,熊雨琦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毫不犹豫准备下“逐客令”。谢冠言和晋卓川为了权力,把她当作竞争的牺牲品,让她对那个所谓的组织深恶痛绝。“现在我已经退出了。”
魏晗飞快又补了一句,“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她虚点了点脸颊的伤疤。熊雨琦看着那道狰狞的伤痕,轻而易举毁掉了魏晗出众的样貌,同理心让她不忍再说出重话。魏晗察觉到熊雨琦的态度软了下来,也不着急说明来意,闲扯起了自己的近况。晋卓川上位后,立即扩张自己的势力,大肆发展黑色产业链,一手创建属于他的帝国。魏晗对经营地下生意毫无兴趣,晋卓川也猜到她不会为自己所用,便让她自毁一件重要之物,然后就放她离开。魏晗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摒弃的了。晋卓川细细打量她后,漫不经心地建议道,“不如你自毁容貌吧。”
于是她照做了,换来了来之不易的自由。“我用之前存的钱,找了所私立学校,现在开始重新拾起学业了。虽然跟的有些吃力,但确实在逐步进入正轨。”
说完魏晗自己都笑了,“挺荒谬的是不是,我厮混了这么多年,突然整这一出悬崖勒马。”
熊雨琦没应声,她不太明白魏晗铺垫这么多的意义,她们之间分明毫无交情。“我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可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愿意为他变好。”
魏晗直勾勾地盯着熊雨琦,毫无芥蒂地坦白道,“没什么羞于启齿的,我是喜欢谢冠言,我追他这件事曾在组织里人尽皆知。”
“他拒绝过我很多次,让我把热忱和聪明劲用在正道上,可惜当时的我并没有听进去……不过现在我决定试一试了,像同龄女孩一样,为考试发愁,而不是在组织里当打手,在深夜的巷子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熊雨琦不知该作何评价,只能继续保持缄默。索性魏晗也不需要她回应,自顾自地往下说。“说实话,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你只需要好好地做自己,不用做任何改变,他就会爱你。”
“他没有输给晋卓川,他只是心甘情愿地败给你了。”
“我觉得你有权利知晓,他默默守护了你很多年。”
熊雨琦深吸一口气,她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能憋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我知道他的心意了,不需要别人反复向我强调这一点。我很感谢他这些年的照顾,但如果因为他喜欢我,我就要脑袋一热,立刻跟他在一起,这才是真正辜负了他的喜欢吧。这样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都是一种不负责任。”
魏晗被这突如其来的长篇大论弄得一愣,随即笑出了声,看来是自己多管闲事了。“我前面说的,你就当听个玩笑话,别放在心上。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东西要给你。”
她略微收起笑容,把心里的苦涩往下压了压,将完好无损的礼品盒推给熊雨琦。“这本来是谢冠言在校庆那晚要给你的,可惜当时你……不过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魏晗没有给自己后悔的机会,撂下话转身就走,“有空去见他一面吧,他快要出国了……”这是她离开组织前,相关的人脉调查到的消息。只能为你做这些了,谢冠言,以后估计不会再见了。我好不容易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你却始终认为我是新鲜感作祟。若只是新鲜感,我又何故如此。泛红的眼角和滑落的泪珠,魏晗没让任何人看到。熊雨琦愣了半晌,才缓缓去打开礼品盒。一件女式西装静静躺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