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奶茶店被烧毁,谢冠言暂时没有重新装修的想法,夏玥找不到更适合的兼职,此事便暂时搁置下来。接下来的时光,是难得的一段安宁。他们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会,将那些异族诡事抛之脑后,绝口不提那随时可能到来的离别。然而仅管已有心里准备,当这种平静真的被打破时,还是免不了感到悲戚。夏玥停下步伐,身后的“窸窣”声也随之停滞。她用指腹摩挲着新长出的尖锐指甲,回头冷声道,“滚出来吧。”
只见数个身影自夜色中逐渐显现,皆是衣着古怪,手持武器。认出那双不加掩饰的紫眸,他们面面相觑,竟是一时间都不敢有所动作。夏玥轻嗤一声,她过去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以至现在失去记忆,赤手空拳,依旧让人心存畏惧。为首的男子反复打量她的模样,偏头朝同伴斥道,“慌什么,她现在只是个人类,杀了她立功,我们便可以回去向长老阁复命了。”
长老阁。夏玥在心里默默记下,极为漠然地想:他们最好是有本事弄死她,不然日后这一笔笔账,她都是要加倍讨回来的。他们举起兵器,正要发起攻击,只觉一阵狂风刮过,数根羽箭破空而来,直击面门。巨大的黑影投下,遮蔽住单薄的月光,转眼路上便横满尸首,旋即这些尸体又化为了各类动物的残骸。夏玥的长发被风刮得飞散,脚步却没因此挪动半分,她平静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近似鹰隼的鸟类缓缓降落,她的目光掠过那古铜色的羽毛,心里已有了定论。“多谢阁下两次出手相救。”
上次她能从火场全身而退,大概也是他的功劳。那钴蓝色的眸子像是刀刃折射出的冷光,夏玥却无比从容地与之对视,“阁下如何称呼?”
四下一片沉寂,一个苍老的声音却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响起,“夜羯。”
“阁下露面,是要带我离开吗?”
她仍抱有侥幸心理,想延续这在人间偷得的片刻欢愉。吃过糖的孩子,是忘不了甜头的。夜羯眼中的凛冽淡去,注视着她,近乎怜悯。“我只是来提醒的你,冷玥,别忘了肩上的责任,也不要去妄图改变宿命。”
他曾想象过,自己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故人之女,或是仇恨,或是厌恶,但他独独没想到是同情。他隐于暗处观察了一段时日,实在很难把眼前这个平凡的人类,和印象中杀伐决断的魔主联系在一起。她有着人类的体温,人类的心动,人类的喜怒哀乐。她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热烈地爱人,同时也被人所爱。夜羯恍然,自己对魔祖的并不全然是恨意,还有悲悯。冷玥同她的父亲一样,他们在深渊里蛰伏了太久,直到一切都万劫不复时,才迟迟遇到自己的光。有了愿景,却发现已身陷囫囵,难以从黑暗中脱身。他们的前半生苦苦挣扎,而往后的漫长岁月,则都用来缅怀逝去的微光。很难说清,那个人的出现于他们而言,是惩罚还是救赎。数百年后,坐在王座上的女子思及这个问题,晃了神。或许有些遇见,本身就是用来怀念的。尽管如此,她亦不后悔。入夜后下起了细雨,映得霓虹灯光旖旎。谢冠言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给熊雨琦打电话了,对面依旧是机械化的女声,“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他再也坐不住了,顶着淅沥的小雨冲了出去。熊雨琦常去的地方有很多,但她的庇护所从始至终只有唯一的一个。谢冠言在焦黑的废弃奶茶店里找到了她。她大概是坐很久了,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正屈膝把自己缩成一团。谢冠言慢慢走到她身边,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像是受委屈的小孩突然有了依仗,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熊雨琦紧咬住嘴唇,声音支离破碎。“我曾坦白过的弱点,全成了他伤害我的利刃……他把我贬得一文不值,谢冠言,他用最难听的词汇形容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刹那间,谢冠言真的清楚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失控的情感打破了他权衡利弊的惯性,他猛然把她搂进怀里,几乎要将她揉入血肉。“别听他胡说,你当然值得被爱……我就在这陪着你,我一直都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孩,被别人伤得体无完肤。他认输了,这场游戏,他不奉陪了。马路对面刻意压低的黑伞此时微微上扬,谢冠言似有所感地偏头,隔着雨幕和金发男生遥遥相望。他揽在熊雨琦背后的手,把权戒抛到路面上,然后帮女孩整理好衣帽,兀自带着她离开了。象征着权力地位的戒指,孤零零躺在水坑里,被雨水冲刷得冰凉。晋卓川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去捡权戒。好像并没有想象中胜利的喜悦。他真的算赢了吗?晋卓川摩挲着手里的权戒,眸光晦涩不明。雨势渐渐大了,打在伞上“噼啪”作响。要降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