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再次被困的第三天,七月十二,离中元节还有三天。 莱县已经是人山人海。 事件发酵的第七天,附近买份股的百姓都赶到了。 所有人的情绪,已经达到了愤怒的顶点,但凡有一个人振臂高呼一声杀了这些狗官,就一定会有千百人响应冲进衙门内。 七月流火,但中午的太阳依旧火辣,臭烘烘街头,人们烦躁不安,甚至有自己人因为吵架动手打了起来。 大家骂骂咧咧的劝架。 县衙的大门被拆了,前院被暴露在外面,六百个护卫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有百姓架着火在烤鱼、烤各种海货,鲜美喷香,引得护卫们肚子直叫。 “让袁成桥和韩玉出来,把钱还给我们,我们就让把这些吃的给你们。”
“否则你们守不住七天,就会被晒成人干。”
“为了袁成桥和韩玉死有什么必要?你们的命也是命,让他们出来吧!”
护卫何尝不想,又饿又累又困。累困还能轮番休息,可是饿真的没办法。 莫说从这里偷偷出去找吃的。 莱县就这么大,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米粮包子铺都不敢随便开门,生怕被人抢了。 所以溜出去也找不到吃的。 烧烤还在继续,呼喊声音也没有断,有人道:“里面的人听好了,现在是最后一个时辰,如果你们还不出来把钱还给我,我就放火。”
“大家同归于尽!”
有个年轻人冲进来,手上提着油手里举着火把,冲着里面喊道:“我爹把给我娶媳妇的四十两都投进来了,你们不把钱退给我,我这辈子是娶不到媳妇了。”
“我娶不到媳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今天就死在这里,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无数人站在踏平推倒的县衙门口,望着这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年轻人生的确实不好看,有人啧叹一声:“这样貌确实娶不到媳妇,可把人孩子坑了,好不容易一家人攒点钱。”
但没有人去拦他,他要真烧死了能把钱要回来也行。 大家会记住他的。 县衙的后院内,宋宁坐在树下乘凉,袁成桥等人饿的头晕眼花,就连贺喜登父子两个人都没什么力气叫骂了,靠在墙角不说话保存体力。 韩玉道:“几位大人,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等朝廷的人来救,我们很可能已经饿死了。”
“想想办法吧。”
鲁苗苗道:“那你把钱拿出来啊!”
“我没有钱,我的银票都人拿走了。”
韩玉指着贺喜登,“钱都被他拿走了。”
贺喜登道:“不过一死,有这么多人陪葬,可以了。”
他和他儿子死了也没关系,此事平息后,他的贺氏还是贺氏,还会越来越好。 更何况,他们死不了,朝廷的人很快就到。 “爹。”
贺英受不了了,胃绞着疼脸色煞白汗如雨下,“我要熬不住了。”
贺喜登低声道:“再忍一天,明天肯定有人来解决问题。我们死不了,他们找不到钱,又没有足够的证据,没有人能判刑。”
贺英应是,干呕了一声躺在了地上,气若游丝地道:“爹,我知道了。”
“我们没事,宋大人都没有找到证据,别人就更加找不到了。”
最重要的是钱,不拿到钱这件事不会完。 这件事不完,他们就更加不敢让他们死。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继续喊道:“最后一盏茶的时间,再不出来我就要点火了。”
“同归于尽。”
所有人脸色大变。 袁成桥坐起来,哀求道:“宋世安,宋大人?!”
“嗯?”
宋宁单腿弓着靠在树干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袁成桥吼着道:“我错了,求求你想想办法,我、我不想饿死在这里。”
“我宁愿被砍头,也不想饿死!”
“求求你。”
袁成桥道。 宋宁挑眉,道:“袁大人没必要和我认错!”
“那我和谁,和百姓吗?他们不给我机会,我怎么认错,我认什么?”
袁成桥道,“你、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宋宁没说话。 “你真的没有办法了?枉费我对你抱着希望,宋世安你就是空有其表!”
宋宁眼睛一亮,和赵熠道:“他这骂人的词还不错。”
“无聊。”
赵熠白了她一眼,“自己什么容貌还需要别人夸了才有自信吗?”
宋宁低声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喜欢浮夸。”
赵熠失笑:“我也喜欢。”
“同道中人。”
宋宁道。 袁成桥气瘫在地上,贺喜登哈哈大笑,对众人道:“各位,死了这条心吧。”
不可能的,就算韩玉不死也没有办法。 门外嚷着要自焚的男子开始从一数数,数到一千。 院子里气氛紧张起来,大家都清楚,就算这个男子现在不自焚,也会有别的人以别的方式威胁他们要同归于尽。 多少人在这里家破人亡了? “我们出去吧。”
宋宁忽然站起来,拍了拍她枕着头的包袱,对赵熠还有鲁苗苗几个人道,“我去洗把脸换件衣服。”
赵熠颔首:“我帮你。”
宋宁挑了挑眉,和赵熠并肩去了这两天休息的房间,宋宁要换衣服,赵熠站在门口望着她,她挑眉道:“我都这样了,赵捕头也能发现我的美?”
“每时每刻都能发现。”
赵熠道。 “好叻!”
宋宁将官服穿上,赵熠给她整理了头发低声道,“以后要做一个可以折叠方便携带的官帽。”
宋宁望着笑了:“赵捕头要当裁缝。”
“在你身旁,捕头裁缝都可以。”
说着弹了她的额头,“去吧。”
宋宁揉了揉额头瞪他一眼,到门口请咳一声,袍子一拂出门而去。 院子里,大家都望着她不明所以,苏永问道:“宋大人,您这是……干什么去?” “解决问题。”
宋宁抚了抚官袍,大步要走,贺喜登紧张地质问道,“解决问题,你怎么解决?”
宋宁讥讽地看着他:“困三天,有我们困三天的理由和价值,现在时机到了当然就要解决问题。”
话落她大步往前,赵熠随在她身后护着。 困三天有困三天的价值?袁成桥和苏永对视一眼,也一起跟着往前衙去。 门口,猪肉炙烤的滋滋冒着香味,“人肉”也准备齐全,举着火把提着油桶的年轻男子已经数到了九百八十。 他紧张到汗水能将火把浇灭,但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决绝,他必须一死。 等着的百姓们也很紧张,既绝望又紧张。 绝望在于,已经这么多天了,衙门里的几位大人宁愿被围困死也没有人出来解决问题。 紧张的是,这个年轻人真的要冲进去烧死自己烧死大人,他们要什么反应? 九百九十五! 那个年轻人数到。 忽然一位大婶噗通跪下来,道:“大人们,我们就只是要钱!”
她受不住了。 九百九十七! 炉子上的猪肉烤的太久了,噼啪爆了一下,就在这时所有人看到了一身官服的宋宁大步而来。 欲自焚的男子数停在了九百九十七。 有人喊道:“宋大人出来了!”
宋宁一侧是赵熠,他徐徐走着,目光扫过手中个弓发出铮的一声响。 场面在一阵嘈杂后有一瞬的窒息,随即是安静,窒息的安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着宋宁和赵熠一步一步走过来,站在了衙堂门口高出来的三阶台阶上。 宋宁停下来,视线落在举着火把的男子身上,指着他:“你,火把灭了。”
啪! 男子将火把丢在地上,刚刚跪着的那个大婶冲上来,对着火把呸一下吐了个吐沫。 这一吐大家楞了一下,也跟着你一下我一下上来吐吐沫。 但你来我往场面却不乱。 不知是火把烧完了还是真的被吐沫给浇灭了,总之,火把熄灭了,发出了刺鼻难闻的气味,一阵风吹来,散了。 又再次安静下来,大家望着宋宁。 “派个代表上来。”
宋宁望着这些人。 大家互相看看,立刻推举了三天前说话最多的那位年轻男子,他是位读书人,做事和说话思路都很清晰。 “给大人请安。”
年轻人道,“学生阮超。”
宋宁颔首问他:“这么多天围着县衙,各位是准备将里面百十号人都困死吗?”
“大人!”
阮超道,“我们岂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我们只想要一个说法和结果。”
宋宁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想要什么结果?”
宋宁指了指男子提着的油:“你们死还是我们死抑或同归于尽的结果?”
男子将油放在了地上,后退再后退。 阮超回道:“大人,这都不是我们要的结果,我们被人骗了钱,我们只想要回我们自己的钱。”
“本官不在登州也不在莱县,本官只想查办凶杀案,这一点你们是知道的。”
宋宁道,“今天本官出头站在这里,纯粹是救你们,别的细节一概不了解。”
“请你们说清楚,属于你们的钱是什么钱?说清楚了本官才好解决。”
宋宁望着乌泱泱的人头,说着。 要什么?阮超一时懵了一下,回头看身后的朋友,忽然刚才要自焚的男子喊道:“我、我只要我的四十两,别的我不要了。”
阮超一怔,所有人也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