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具年轻的尸体,年轻到即便面容腐烂扭曲生了蛆虫,单看躯体轮廓,就能肯定他的年轻。 宋宁盯着尸体的左手的四根手指,等着老者给她取刀剪。 宋宁她想了想,还是出去对何莲道:“何莲,你来!”
何莲正蹲在十几步外的地方看草丛里爬着的虫子,额头上被中午的太阳烤出汗来,她突然被宋宁一喊,吓的一惊跌坐在地上,惊恐地望着宋宁:“怎、怎、怎么了?”
“你来一下。”
宋宁尽量让自己温和一些,不想吓着她,“有我在,你不要怕。”
何莲腾挪着步子到门口,犹豫地望着宋宁迈进了义庄内。 她都不敢多问,被宋宁拉着胳膊停在了尸体面前。 窒息感一下冲了上来,何莲捂着口鼻惊恐地望着地上的尸体,说不出话来,大滴的泪珠簌簌落着。 宋宁扶着何莲的肩膀。 老者端着托盘停在一边惊讶地看着:“这、这是家属?”
“应该是。”
宋宁对老者道。 何莲站不住,滑下去被宋宁半抱着,她嘶吼一声:“哥!”
人就受不住晕了。 赵熠端了椅子出去,将何莲抱到外面的树荫下,等她醒。 宋宁拜托老者做验尸格目,她开始解剖。 她首先怀疑死因。 因为死者的腐烂程度和他死亡时间不相符,这也是为什么验尸的仵作要说死者死亡时间,大约有五天左右。 单看这个程度,确实有五天了。 但首先死者是在人流大的海边发现的,如果死亡五六天却没有被人发现,那么死者至少在头一天晚上以前并不在海岸边,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死者被抛尸或者被浪逐来的。 前者另说,后者的话,这样的腐烂程度也不对。尸体在水中浸泡的腐烂程度,要慢于地面。 以及,尸体表面除了腐烂外,并没有其他伤痕,不像是在水中漂浮很久的尸体。 那么前者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前者,死者是溺死吗? 死者口鼻周围确实有典型簟形泡沫的痕迹。 她剖了死者气管和支气管。 冲水后没有发现任何海沙。 但有黏液。 她停下来看向老者,老者已经脸色苍白地望着他:“公、公子还要什么吗?”
“我解剖胸腔。”
宋宁道,“可能需要你帮忙。”
老者点头应是。 宋宁第二次开胸腔,肺有水肿、浆膜下有不明显红斑。 她将内脏放回去,尸体周围苍蝇开始嗡嗡响动,老者去拿药来喷洒。 “公子、是溺死吗?”
老者问道。 宋宁颔首,道:“是溺死,但不是海水溺死。”
“不是海里溺死的,那、那是被人溺死移尸过来的?”
老者问道。 那这结果就变成了凶杀案,而不是意外溺死了。 宋宁颔首:“是这样。”
她将手套褪下来,“把您的手套弄脏了。”
“不、没事,小人一辈子能看一回公子验尸,死而无憾。”
老者激动地道。 宋宁笑了笑,道:“不过您这药水很好,洒了就没有蚊虫了。”
“是,是的。”
老者道,“小人还有、还有一种我师父传给我药水,公子要是需要,小人可以把药水给您,一坛子很耐用。”
宋宁颔首,问道:“什么药水。”
“试毒的,只要死者是中毒死的,把药水擦在骨头上,就能显黑色。”
老者道。 宋宁其实不信这些的,因为在她看来有的药水并没有科学根据譬如马三通给她治了几种药水,当然,她也没有遇到要用的时候。 “公子是不相信吗?”
老者问她。 宋宁摇头,回道:“相信。我很感谢您了。”
“那您等一等。”
老者要去拿,宋宁笑着道,“我现在不方便带这个,等我办好事离开莱县前来和您取。”
老者应是。 数年后他得了一本宋大人攥写的验尸笔录,在药水方上,他贡献出的配方刊印在第一位,随着书本流传了百世。 宋宁当下确实没心思管药水的事,她出了义庄。 何莲已经醒了,坐在椅子上木愣愣地掉眼泪。 赵熠负手立在树荫下,面色黑沉。 “什么结果?”
赵熠问宋宁。 宋宁回道:“溺死,但不是海边。”
准备说,是他杀溺死抛尸海边。 “我还有一个猜想。”
她和赵熠道,“死者腐烂的速度如此之快,很有可能死者在死后,被冷藏在极冷的地方,比如冷库冰室。”
在这样夏天,死者一旦被急冻过,再暴露在烈日或高温下,就会迅速腐烂。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尸体出现的不寻常现象。 “冰室肯定有,而且不少。”
赵熠道,“但也不怕,一家一家的查总能查得到。”
像在沿海这里,到了冬天就会藏冰留在夏天用,所以就会有许多很大的地窖冷库储冰。 “我不准备惊动县衙,至少在查清楚金矿的事情前,不能惊动。”
宋宁觉得,莱县的县令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不了解,贸然去找对方,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赵熠颔首道:“嗯,就按你说的做。”
“宋大哥。”
何莲哭肿了眼睛,望着她,“我哥在海里长大的,他不可能被淹死,他水性好。”
宋宁对她道:“我知道,我会继续查的。你要不要回家先通知你父亲?”
“不、不能告诉我爹。”
何莲道,“我娘去世了,现在我哥又……我爹他会受不了的。”
“我、我能一个把我哥埋了吗?”
宋宁回道:“先不着急,有药水还能再保存四日。等查清楚他的死因和凶手后,再埋也不迟。”
“宋大哥帮我查凶手吗?”
何莲站起来,激动地看着宋宁。 宋宁颔首:“我和赵公子一起帮你,也正好你哥的事和我们要办的事,也有瓜葛。”
顿了顿又道,“你不回家,你现在要去哪里?”
“我、我睡城楼底下,哪里都可以。”
何莲道,“我、我等您的消息,您查到了就来城门那边告诉我行不行?”
宋宁叹了口气,道:“那你和我们一去去住客栈吧。”
她将何莲带客栈,给她买了换洗衣物,一起吃了午饭,安顿好她宋宁和赵熠再次去了韩宅。 …… 袁成桥一到登州府衙,就召了通威银庄的东家贺喜登到府衙。 通威银庄的总铺对外宣称在京城,但实际上东家是山东青州人,第一家银庄也是在青州。 贺喜登是票号第三代。 他家两代单传,到他这里子嗣茂盛起来,他一共有四个儿子,儿孙开枝散叶如今也是大家族。 贺喜登今年四十有二,身形消瘦蓄着长髯,浓眉凤眼看上去严谨刻板。 他为人处世也确实刻板严谨。 他冲着袁成桥行礼,问道:“大人匆匆从济南回来,可是王大人有别的吩咐?”
“我且问你,外面到处都在拉人头凑份的,是不是你和韩玉私下办的?”
“小人正要和您说这件事,是不是要对外放出告示,说官府已经足够的份额了?”
贺喜登道,“否则,再这样下去,就难以收场了。”
袁成桥问道:“和你们没有关系?”
“没有!”
贺喜登道,“小人二十一晚上在莱县,还问过韩爷,他也没有对外私收份额。”
袁成桥凝眉:“那这事就难办了,外面许多人打着金矿的幌子在骗钱。”
他嘴上不承认,但心里还是害怕的,如果很多人被骗钱了,王福贤肯定会弹劾他的。 “让莱县的县衙发告示。”
袁成桥道。 贺喜登应是,又道:“此事宜早不宜迟。”
又道,“那大人,二十七日您可要去莱县?”
二十七第一批出海正式捞金沙。 “去,肯定要去!”
袁成桥道,“本官要亲自给投钱的人发钱。”
“说起来,你准备好了吗?”
袁成桥问道。 所有人投来的钱,都是事先到银庄将银子换成银票的,而袁成桥要求发钱的那天,要码放白花花的银子,让所有人百姓亲眼目睹,他在发钱。 他的利民之政比宋宁厉害多了。 “准备好了,到时候直接马车带过去。”
贺喜登道。 袁成桥放心了,道:“那就好,本官迫不及待到那天,没有哪一项政策,能够比现场发钱来的震撼和深入人心,老百姓永远都会记得,本官给他们发钱了。”
贺喜登拱手应是:“是,外地的听说那天要下海捞沙和发钱,都往这里赶来呢。往后很多年,他们都会记得这一天。”
袁成桥得意至极。 “大人要是没事,小人去准备了,钱是备好了,可船只等还需要最后检查。”
袁成桥颔首:“辛苦你了。”
贺喜登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