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要开棺,不是开一具,是连开十七具。 满城轰动。 百姓都聚去了唐氏的墓地,想知道那么多尸体,宋宁要怎么验。 这是大场面,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位仵作一次性开棺这么多。 更何况,经过三年了,在开棺还有用吗? 大家探着头想看,却又害怕。 唐蛟兄弟、两位太太、孩子、以及葬在附近的丫鬟婆子的棺材,都由唐匀确定了位置,用麻绳围住了。 大家议论这三年唐家的案件。 有人小声道:“这开出来,都是白骨了吧?”
“肯定是了,这么长时间了,该烂的都烂了。”
刚说完,就看到前面理刑馆的人从棺材里起出一具尸体,有人惊呼道:“不是白骨。”
“当然不是白骨,大人说了要尸体变成白骨按棺材密封程度和土壤湿度一般都要在五六年以上。”
臭气没有很明显,大家老远能看见,理刑馆一具一具尸体的起,然后宋大人验,赵捕头在一边记录,沈捕头忙着重新埋尸,再有自愿帮忙的百姓填坑。 在查验唐蛟两兄弟的时候,宋大人停留的时间最久,有人道:“大人在割肉吗?”
“应该是,把肉割开看骨头上的伤。”
有人道。 “其实看伤的话,也不能断定谁是凶手谁不是凶手吧?”
大家想不到,尸体烂成这样了,还能查到什么。 除非是中毒,骨头是黑的。 因为尸体表面腐烂,只余下一层脂肪敷在表面,从这些看不到有用的价值,宋宁只能沿着刀伤的痕迹,将脂肪剥离。 剥离以后,试图去看骨头上的划痕。 按当时的凶手的力道,骨头上势必会留下痕迹。 这也是宋宁开棺的目的。 “有了。”
她对沈闻余道,“给我烛火。”
又沈闻余举了红伞,宋宁用光去定伤的走向。 唐蛟的尸体上,一刀伤从右肩上划过走向为左下,停在肋骨五六肋隙,宋宁将烛火放在一边,继续往下剥离,停在了肋骨处。 “沈捕头、秋纷纷你们来看。”
宋宁没喊赵熠,这种事她还是顾忌他会恶心。 他能站在这里给她做记录,已经是突破极限了。 “怎么?”
沈闻余上前来,秋纷纷也凑着看,宋宁道,“你们看着刀伤,逐渐变浅到这里断掉了,是为什么?”
宋宁有判断,但还想请他们辅佐判断。 “这是左撇子啊。”
秋纷纷歪着头比划了一下,“但是、用刀似乎不大利索。”
沈闻余颔首:“收口的位置,明显停顿了一下,这表示用刀的人不顺手。”
“你们看从上往下的线。”
宋宁指着胸骨的位置,“痕迹明显飘了一些。在那样挥刀的速度和力道下,刀锋居然飘了。”
秋纷纷道:“大人,我试试。”
宋宁颔首。 秋纷纷去抱了一个木桩子插入地面。 他左手持刀斜砍木桩。 “同样不流畅!”
宋宁道。 身后捧着验尸格目的赵熠,道:“这显然是右手刀的人,强装左撇子。”
“和你在宴席室的推论契合了。”
“嗯。”
宋宁道,“结合先前赁的空屋,完全可以确定,这是一场有预谋目标明确的嫁祸。”
意思是,凶手计划了至少三个月,以唐府为目标松山为替罪羊的方式,制造了这样一个案件。 凶手很成功,全身而退。 甚至,让他们重查至今,还在能不停的杀人灭口,混淆视听企图继续逍遥法外。 为松山洗冤的论据和证据足够了。 但凶手的呢? 凶手太精明了,在杀人的过程中,没有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痕迹。 “我继续。”
宋宁接着往下查其余的。 大家都翘首望着那边。 每一具尸体起出来,又放回去。 宋大人站在两个孩子的尸体前,久久没有动。 “宋大人也很难过吧,唐家最小的才五六岁吧。”
“唉,造孽。”
那么小的孩子,凶手即便不杀他们,他们也不能对凶手产生威胁。 宋宁蹲在两具小小的尸体面前,她记得卷宗上对两个孩子的记录,各是一刀在腹部毙命。 仵作是当时衙门的仵作,现在已不在职。 此人验尸的格目宋宁已经看过很多次了,水平不算特别差,但却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越到最后他越是会糊弄马虎。 他查验过几个大人后,到孩子这里,就明显敷衍很多。 除了一刀腹部致命外,并没有多余描述。 “这是?”
忽然,沈闻余在棺材的底部看到一块石头,他道,“大人,你来看。”
尸体起出去了,刚才还没发现,有了移位后就不好确定。 宋宁将石头捡起来,喊了唐匀来:“这个石头是你放在棺材里的陪葬吗?”
唐匀老远看了一眼,答道“大人,小人当时就安排了几匹布帛、一串铜钱、没有放这些东西。”
宋宁颔首:“不是陪葬却又在中间的位置,应该是孩子吞入腹中的。”
这是大儿子的棺材,孩子已有十三岁,不应该是误食,她将石头擦拭干净,眉头略挑递回给沈闻余:“你看看。”
他看过递给赵熠,赵熠看完和宋宁道:“这孩子、倒比他父母聪明。”
“也是有先怀疑,才有此刻这块石头的价值。”
沈闻余笑着道。 宋宁拍了拍孩子的头,含笑道:“好孩子!”
如若有来生,祝你平安长大一生顺遂, “收吧。”
宋宁将手套脱下来。 众人将尸体重新放回棺材里,又放回墓坑,随着最后一捧土落下,她含笑和众人道,“今天辛苦大家了。”
自愿来帮忙的百姓笑着道:“大人太客气了,你们人手不够,我们来帮忙是应该的。”
“那还是应该感谢。”
宋宁含笑道,“走,去张彪的坟。”
张志超同意了,不过,他也没有选择。 张彪的坟离这里不远,大家又聚拢在那边。 开了棺材,尸体的腐烂程度和唐府众人没有差别,但是尸体的颜色以及骨头的颜色,却有不同。 不用多言,中毒而死。 “应该是蛇毒一类的毒。”
宋宁查验完,道,“通过酒一起服用,引发了心肌梗塞致使死亡,如果不警觉怀疑他杀,很难发现。”
不是所有毒都有明显的中毒的表征。 “那就是灭口?”
沈闻余问道。 宋宁道:“至少,他刚存了一万两在户头、连儿子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是不应该匆忙自杀的。”
今天确实没有白忙活,收获很大。 “好累。”
宋宁动了动脖子,“收工。”
她说着话,大家开始忙活起来,赵熠帮她收拾东西,将用过的刀具放在她专门消毒的瓷罐里,其他的则原封不动地打包装在木箱子里。 箱子很重,赵熠提起来看向正在和百姓说话的宋宁,她因为疲惫脸色有些苍白,但言谈给与别人的,却是关照和希望。 赵熠去回忆,第一次意识到,宋宁似乎从来没有气馁过,即便偶有丧气也不过是打趣的话头。 她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用不完的聪明才智、分享不完的见识…… 他微笑,柔声道:“上车吧,这里交给我们。”
“好。”
宋宁上了马车,赵熠将她的木箱子提到马车上放好,瓷罐子固定好,目送宋宁离开。 他自己则踏过泥泞,和大家一起讨论,将墓地回归本样,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走在田间,往城里去。 宋宁直接回家梳洗换衣服,白娇娇悄悄推开了房门,鬼鬼祟祟喊道:“夫君?”
秋意小跑着从内室里出来,看到白娇娇,顿时哭笑不得:“郡主、您怎么来了!”
“我来给夫君送胰子。”
白娇娇举着一块胰子,“舶来品,特别的香,擦在身上什么气味都能祛除。”
秋意笑着道谢:“那奴婢拿进去吧。”
“啊,墙上有蛇。”
白娇娇指着墙角,秋意惊了一跳,回头去找。 白娇娇滋溜一下从她身边钻过去。 “夫君。”
白娇娇进到內室,就看到宋宁正穿着衣服站在水桶边,冲着她一笑,“给我送胰子呢,多谢啊。”
“改天我给你做块更好的。”
说着将白娇娇手里的拿过去。 “你怎么还穿着衣服呢?”
白娇娇跺脚,“怎么这么慢,明明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了。”
宋宁无语:“就不兴我偷懒磨蹭一会儿?”
“那你现在洗,我给你搓背洗头发。”
白娇娇道。 宋宁行礼:“不敢劳驾郡主娘娘。”
说着将白娇娇推出去,“走走走!”
白娇娇回头抱着宋宁的腰,千斤坠:“我不走、不走不走!”
“我知道你今天很累,开验了很多棺,我要给你按摩纾解疲劳。”
宋宁又好气又好笑:“我怎么觉得,你还想顺带耍流氓呢?”
“没有没有。”
白娇娇使劲摇头,眼巴巴地看着她,“我就是心疼你。”
宋宁笑着道:“刚刚我就是穿着这个衣服工作的。”
“啊?”
白娇娇抱不住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你怎么不早说?”
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连翘:“我要换衣服沐浴!”
宋宁哈哈大笑,心中的不爽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