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六本要查到什么时候?我先把东西送回家再来。”
有人嘀咕着。 一本一本核算,肯定很费劲。 苏强也讥讽地道:“宋大人,您几位慢慢查,我绣坊里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一个芝麻绿豆的推官,也会查账? 他说完拂袖走了。 宋宁没有留他。 她翻开一本账册,宋元时取了算盘归置原位,道:“你累了休息一刻,我来就行。”
宋宁摆了摆手:“不着急,我先浏览一遍。”
此时记账方式和现代大不相同,不是表格,没有也没有细分,贷借、流水都要细看。 在众人的视线中,她翻看了一本,非常细致的看完又打开了第二本。 大家面面相觑。 有人低声道:“宋大人不会要把十六本看完吧?这天不早了,再待会儿要回家吃午饭了。”
那人刚说完,宋宁已经将第二本浏览完。 宋元时也打量她,并不催促,仅仅是好奇,她准备怎么做。 就在这时,宋宁合上了本子,又重新翻开第一本,对宋元时道:“我报,你算。”
她铺平了纸,一手炭笔一手账册,就开始报数字。 报出数字她记在本子上,自己计算,宋元时也用算盘往下计。 十六本,并非个个都算,一刻钟都没有,结束了。 众人目瞪口呆。 这也太快了吧,翻一遍过去一刻钟也不行啊。 宋元时也惊讶不已,将最后得的三个数字报了出来,宋宁和自己计算的核对了一下,道:“没错,看来你的算盘真不错。”
“你用什么算的?”
宋元时望着她的纸上,一长溜的图画,似乎在计算,但他看不懂。 她让他计算,并不是靠他得出最后的结果,而仅仅是核对。 “一种我独创的计算方式。”
宋宁和肖凌道,“有结果了,把苏强喊来吧。”
肖凌惊讶地道:“宋大人,您、您这算完了?”
十六本,两个账房也得算两个时辰吧。 更何况,现在还是查账。 “查账而已,不需要每一个都算一遍,去吧。”
查账也有技巧,岂能逮着别人账上进出款项一通乱减。 这样不但累,也没用。 别人做假账,自然是表面工工整整不漏破绽,你按照做账人的思路,一项一项核对,除非对方是个傻子,否则任何有用的都查不出来。 那些要走不走的,听说算完了,嘿了一声,惊奇地道:“这就成了?宋大人了不得啊,居然还能能算术账薄。”
苏强被请了回来,十分不屑。 一刻钟,他不信宋宁能查出他什么东西来。 “肖东家怀疑的没有错,你的账目确实有假,人家给你三千两投资,你亏钱还是挣钱,好歹坦荡一些。”
“总不能挣钱了你就塞自己腰包里,掏钱的事就交给别人。”
宋宁好言道。 她今天真的是个和蔼可亲的青天老爷。 她自己这么觉得。 “大人,当着这么多街坊的面,您开口就说我做假账,小人不服气。”
苏强道,“你这分明就是偏袒肖凌,不定您得了他什么好处呢。”
不等宋宁说话,旁边就有人道:“这话不要乱说,我们看了一早上了,大家伙都能作证。”
苏强不服气道:“那大人说清楚了,不然我就不服气。”
肖凌也不清楚,他只是怀疑账有问题,但确实也没有看出来哪里有问题。 就连宋元时也觉得好奇。 马三通和鲁苗苗凑上来,并着啸天的狗头也搭在了桌子上。 “听得懂吗?”
宋宁摸了摸啸天的脑袋,啸天:“汪!”
懂,它懂! 宋宁失笑,在无数双的目光中,她把算出的三个数字列了出来,给大家看。 三个银两数目,最大的就是费用支出。 “十四个绣娘,两个烧饭打扫的婆子、房租、冬天的炭、夏天的冰、两季衣服以及平日孝敬的瓜果,这些账目月月都清楚明白,我看着没什么问题。”
苏强冷笑一声,道:“那是当然,这账就没有问题。”
“但这五月孝敬去苏州的东西,花用了二百两。”
“对,东西我买的还给肖大哥过目了。”
苏强道。 “年底降温又花用了四百了。”
宋宁道。 苏强又点头。 大家听的一头雾水,宋宁就看着苏强道:“问题便就出来了,你四月开铺所得总额投资是三千二百两。肖凌三千你二百。”
“计算七个月的房租、人员工钱、冰碳对外孝敬,以及你一批进货的丝、帛、运费等等这几项加在一起,就有三千六百一十二两。”
苏强噗嗤笑了:“大人您帐算的确实清楚了,就是因为支出多,所以我亏钱没挣啊。”
“再说应收款。十二月结账统计营利一千二百两,外款不欠。”
苏强点头:“我费劲要呢。”
“再说负债,看账册上所剩负债,便是一次碳钱六两没有结算,还有当时的十二月房租。”
苏强点头。 “大人您还查出什么了?您说的这些都正常的很,哪里有问题?”
苏强讥讽道。 旁边也有人觉得奇怪,没听明白,宋宁到底想说什么。 宋宁道:“负债正常,那再回头来比对支出和应收款,你来看看这里……” 她把两个款项的银两数目指给大家看。 大家看不懂,摇头。 “为了提高成本,你将两次进货的价格抬高。而为了压低利润,又将出货的钱款又压低,这就是你十六本账目的漏洞。”
所有人都惊住了,有人道:“大人您是不是看错了,做假账都这么做啊,还要您查吗?”
说话的人意思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那做假账的人当然是最重视这一点。 还能让人查出来的话,一是水平太低,而则,肖凌也能看出来。 “就是,大人您要不懂,就不要查了。”
苏强生硬地道。 肖凌也站在一侧看着,他看账本的时候,当然也注意过这一点,并没有看出问题来。 “成本不只是丝帛进价和成品出库的差价,还包括这些!”
她翻出四月的账目,“你四月一次从苏州水路来运费和打点等成本,合计四百九十二两。”
苏强点头。 “第二次八月你进货,合计费用比上次略高,是五百一十六两。”
有人敏感些隐隐懂了,肖凌也是激动的上前来,打开了账册翻看。 苏强脸色开始失血,一点点变白。 “什么意思?”
鲁苗苗歪着头问道。 马三通啪一声拍他的脑袋,道:“意思就是,把这些所有核算的成本加上去后,他记上去的卖价就不对。总账虽是平的,可成本核算却是漏洞百出。”
“比如你去收一斤棉花,路上你住宿花一两,吃饭花一两,棉花收八钱,你回来后棉花卖多少?”
前头常接话的那位男子道:“那、那肯定要卖三两啊。”
“是啊,一个傻子都懂的道理,可有的人却愣是将别人当成傻子。”
宋宁道,“这就是虚报成本的弊端。”
接话的男子:“……” 他似乎不该接这话,被宋大人骂了。 肖凌气怒不已,摔了账册,一把揪住了苏强的衣襟,喊道:“你还是不是兄弟,说好一起做生意的,挣钱我们兄弟分,亏钱我们一起担。”
“你可真将义气,钱揣自己兜里,还想让我接着掏钱,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没有我这三千两,你就能开铺?”
苏强道:“滚你娘的,没有你三千两我也有别人的三千两。”
“以后不会有了。”
宋宁看着他道,“做买卖这基本的职业诚信都没有,往后谁敢和你一起做买卖?”
苏强脸色煞白。 他哪能想到宋宁真的这会儿功夫,把账查明白了。 怎么会这样?! 宋宁问肖凌:“他这算欺诈,你可以告他。”
这种欺诈是两个人之间的纠纷,只要不告官衙就不会去立案调查判刑。 肖凌怒气腾腾,将苏强推开,和宋宁行礼道:“多谢大人今日帮小人伸冤,若不然还不知道要被骗多久,让人当猴子耍。”
“小人这就和他拆台散伙,和这样的人就算是日进斗金,小人也赔不起。”
他说着一揖到底:“小人心服口服,给大人您磕头。”
说着跪下来,感激诚服地磕了三个头。 肖凌不告,倒还是个老实人。不告他也不吃亏,毕竟生意人的诚信和义气,是无价的。 宋宁道:“好好掰扯,莫要吃亏了。”
“拿到钱,记得请本官喝茶。”
肖凌应是,叉手道:“改日一定请。”
说着一把抓住了苏强的衣领,拖着就走。 苏强被他拉的跌跌撞撞,一边走一边解释:“肖大哥,您大人大量,原谅兄弟一时鬼迷心窍。”
“求求您了。”
肖凌骂道:“要不是宋大人帮忙查一通,我家底都要被你骗光了,原谅,不可能!”
肖凌的小厮抱着账本追上去。 周围的人再看宋宁时,眼神就截然不同了。 宋大人居然连查账都会。 本来大家只是觉得她想在济南府立住脚,所以故意在这里搭擂台哗众取宠出风头。 这种官,济南府衙遍地都是。 正经事不会,混饭出风头一身的心眼手段。 可此刻这两场官司下来,眼前这位宋大人,却是真有本事的。 纵然目的和算是出风头,但人家真正的在做事,雷厉风行地把两个官司给处理的明明白白。 大家心里想着,互相望着对方,就见人群中,不同于最初王五那样的有意取笑刁难、肖凌的瞎猫碰死耗子,现在明显有人开始期待,显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来。 “都别急啊,我喝口水润一润嗓子儿,今儿一天,我们都坐这里了,谁都能来,分文不收!”
宋宁道。 大家嘻嘻哈哈,都上来围着宋宁,你一句我一句的和宋宁聊天。 斜对面的窗户里,几个人看的兴致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