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二十三年,八月二十八。 天色渐暗,秋风凉。 胡府门外的江边,乔素锦擦了火石,点燃了她一叠“金元宝”。 “子毅,这辈子你我做不了夫妻,下辈子我等你。”
乔素锦低声念叨着,“下辈子我们投身到富贵人家好不好?”
“不愁吃穿,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也不用饱一餐饿一顿。”
乔素锦将元宝丢进火堆里,抬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那光亮一点一点消失,被黑暗吞没。 “子毅,你以前说人死了以后,会成为一颗星一条鱼一棵草,等着投胎。”
“你现在是一条鱼还是一颗星?你投胎了吗?”
乔素锦低语着,投在江面的视线,忽然被在浮桥前后排开的无数个黑影吸引,那些黑影在跑动,极快极稳,似乎带着兵器,寒光凛凛。 她惊讶地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就只是这一瞬间,黑影过了桥,已经冲这边跑了过来。 她很害怕。 转头就跑。 就在这时,一道箭矢划破夜空发出一点啸叫,随即扑哧一声—— 牢牢扎进了乔素锦的后背,射了对穿,她捂着胸口看着天,直挺挺的倒下去:“子毅,我来找你了。”
这时,胡府的侧门打开,刘婶提着一个筐子出来,看到在正在跑动,聚集的黑衣人。 她一眼数不清楚,但至少有三四百人。 都穿着黑衣服,拿着弓或者大刀,一身寒意,杀气腾腾。 “啊!”
刘婶折身跨回门里,她转身的一瞬间,一支箭同样扎进她的肩头,她扶着墙挣扎着,刀刃砍在她脖子上。 胡清远高洁的门框,染满了鲜血。 “喂,你们干什么的?”
两个巡逻的民兵从江边走过来,看着江边聚集了一大堆黑衣蒙面人,顿时呵斥了一声。 有人沉声吩咐道:“老三,交给你了。”
“是!”
被叫老三的人带着两个人跑过去,那两个民兵看清了来人,吓得掉头就跑,但不过跑了十几步,黑衣人跳起来,一刀砍在左边的人的肩头……另外一人被刺中了后腰,慌中急智,跳进江中躲避。 黑衣人并没有管他。 那些人分开几路,穿梭在巷子里,他们并不挑选,踹门,进院子里,杀人抢东西、出来,继续下一家。 手起刀落,不曾手软没有任何的迟疑。 一刻钟后,城南一带,哀嚎阵阵。 又过了一刻,火光冲上了天。 许多百姓被绑着带上了街,往城门赶。 余下的人又分开了两拨,一拨人直奔城北。剩下的人往行宫而去。 “有土匪进城了!”
打更的孙瘸子一边跑一边敲着棒子,“都不要出来,土匪进城了!”
砰砰的关门声。 家家户户关上门。 但这不能解决问题,有人点燃了衣服,丢进院子里,火或是烧着了柴火,或是烧着了门框,又是一片火势……浓烟滚滚。 “不要出来,土匪进城了。”
孙瘸子用尽全力的跑动着,在他的记忆中,还是他小时候土匪进城过一次,后来被衙门剿灭了,阆中城里再没有来过土匪。 但所有人知道,只有阆中城里是安全的,其他几个地方,因为牛头山的土匪门,过的并不安生。 “喊你个狗日的。”
一刀过来,孙瘸子脖子前端被切断,血喷溅着,脑袋耷拉往后连着脊骨。 棒子骨碌碌滚在地上。 那些人再次消失在黑夜里。 行宫里,黑衣人像蜘蛛一样,翻墙而入,阑风嗅了嗅鼻子,和伏雨道:“有血腥味。”
“抄家伙!”
阑风伏雨抄起兵器,一跃出门,院子里已经打斗起来。 “你们什么人?”
阑风盯着对方喝问道,对方冷笑一声,道,“取尔等狗命的人!”
阑风不屑道:“那就试试看。”
“秋纷纷,去通知大家。”
阑风和伏雨拦在正院。 他们一行人,共有侍卫三十人,婢女和內侍并不算在内。 黑衣人边打边往正院跑。 阑风杀一人,冷笑道:“看来,你们主子真的是活腻歪了。”
鲁青青扛着刀过来,阑风交代他道:“你不用留在这里,速速回家。”
“注意安全。”
鲁青青脸色一变,点头道:“好!”
他掉头往外面冲。 行宫中,血雨漫天。 此刻,行宫对面的知府衙门,门口的灯笼被撤下来,没有人守门,亦没有人巡逻,冷冷清清的看不见一个人。 直往里走,窦万钊的书房里,没有一点声音。 梅成桥双腿发软,坐不住可又站不稳,他哀求地看着窦万钊:“大人、真、真的要杀那些百姓吗?”
“那、那些百姓……太、太多了啊。”
窦万钊猛然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他们死还是你我死,你选一个?”
梅成桥噗通跪坐在地上。 除他以外,余荣和窦万江等人也是脸色发白。 远处哭喊声听的很真切。 “不要妇人之仁。”
窦万钊喝斥所有人,“牛头山被赵熠抢占了,我手中能用的只有三百人,就算想杀赵熠也无能为力了。”
“现在这样做,是最好的办法!”
进城的土匪,是赵熠攻打牛头山时逼下来的。因为赵熠安排不利,所以导致了阆中百姓被土匪挟持。 土匪的要求,是赵熠自刎谢罪。 赵熠当然不肯,即便肯了他也能说成不肯,这不重要。 结果就是有两种。 赵熠没死,那些幸存的百姓,联名血书直达天听,求圣上处罚赵熠,还保宁百姓一个公道。 圣上处罚赵熠,禁足他在宗人府,不求多,三年足够。 有这三年,太子就能安排好一切。 最末等的结果,圣上不过训斥一顿,赵熠丝毫无损。可只是看着无损,有了这件事,赵熠在朝中和民间的名声就毁于一旦。 一个小小的剿匪的事,他都办不好。 他只能也只会花钱而已,是个无用的花架子。 如此,太子的储君之位就稳了。 另,赵熠死了,那皆大欢喜,什么事都省了。 牛头山土匪作乱误杀了赵熠,他到金殿上闹一个以死谢罪即可。 至于死了的赵熠什么罪名就更加由得他去编纂了。 “所以哪一种结果,都能让储君之位牢固。而有了太子在,牛头山窝藏土匪的事,才能压的下去,我们才能活。”
邱伟鹏道:“大人说的对,这个时候不能妇人之仁。”
“还有那宋宁。”
窦万江道,“人可去城北了?”
余荣点了点头。 梅成桥面如死灰,坐在地上,目光呆滞。 他……就只是想当个官而已。 他再浑再贪,可从来没有想过,他要手起刀落去砍无辜的百姓。 “起来!”
窦万钊喝道。 余荣将梅成桥扶起来,正要说话,忽然外面冲进来个人,一边走一边喊道:“爹、二叔……” “城里进土匪了。”
“二叔!”
“你快人去镇压,杀了不少、不少人了。”
窦骅跑着,一把推开了门:“二叔……” 他喊完了话,怔忪了一下,看着一屋子的人,注意到梅成桥如土的面色,结结巴巴地道:“你们、你们在商量镇压吗?”
“衙门的人都派出去镇压了吗?”
“要、要快点才好啊。”
窦骅急着道。 窦万江道:“不是让你在家呆着的吗?”
“你来这里干什么?不要乱跑,去后院等着。”
窦骅摆着手:“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我也放心了,我现在回家去,娘很害怕。”
窦骅来去如风,他一走,窦万钊问道:“什么时辰了?”
“戌时正。”
娄山回道。 窦万钊微微颔首,气定神闲地坐在自己的圈椅上,冷冷地道:“还有两刻钟。”
“两刻钟后,就看赵熠的抉择了。”
窦万钊忽然笑了,哈哈大笑:“我多老实的人,我没什么想法也没有不敬啊,是他自己找死,这能怪我吗?”
“怪,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我要助太子登基,这天下本来就是太子的。”
太子许诺他,他登基以后封他保宁节度使。 他这辈子没别的想法,就想留在这里,等他百年后,他的儿子会继承、将来他的孙子…… 他足够了。 余荣在对面坐下来,问道:“他们会从浮桥进来,还是从城门?”
窦万钊冷笑道:“浮桥,我让人砍断了,今天晚上,谁都不能进来。”
江上只有他准备的一条船。 没有桥,他们过不来。 此时,江对岸马匹奔踏,直到浮桥边,有人骑马,有人弃马而下,飞奔上浮桥。 有近百人也跟着其后,上了浮桥。 跑了一半,不得不停下来。 阆中的浮桥是以无数竹筏架于舟上,浮于水面。 此刻,浮桥被人故意砍断,半截宽几十尺冰凉的江水阻隔在他们面前。 江水流动,他们踩踏的这边断掉的浮桥,开始在水面上摆动。 “他娘的,居然砍断了!”
李才有骂了一句,道,“十爷,宋姑娘折回去吧,骑马从城门走。”
宋宁看着对岸腾起的火烟,她抿着唇,盯着水面,冷冷地道:“来不及了。”
绕道城门,骑马也得小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