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世光终于缓过了神，拧眉道。
“明儿好好地在边疆呆着，能有什么事，你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他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
苏氏冷笑一声，半分都不让地回答他道。
“我担心得多？我担心的难道就不是你的儿子了？他前些日子还同我传信，这些日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了，我难道不应该担心？
是，你日理万机，忙得很，顾不得我们的儿子。
我这当娘的，却必得为他操上一二分心肝，不然百年之后，说不定他的好妹妹，还不把他逼得无处藏身。”
阮世光实在听得头大，抬手也斟一杯茶，算是和解了，才道。
“明儿人在边疆，路途遥远不说，传信也不便，也许只是出了什么差错呢？
我到时候遣人问一问也就是了，你这麽大火气做什么。还说我有个好女儿呢，这不，祸事马上就来了？”
苏氏听他语意中似有说不出的懊恼之意，不由转了转眼珠子，认定阮歆媛必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阮世光的手上。
阮世光如今还犹犹豫豫的，倒是对他这个好女儿心慈手软起来了，狗东西。
苏氏心里干脆利落地骂了一通，面上却做出了一点慈祥和婉的神色来，尽量表现出了自己的易于信任，才温和道。
“之前是我说的过火了些，老爷，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慢慢说，我们夫妻多年，你就算信不过我，也不会觉得我会害你吧？
有些事一个人想，确实是想不透，倒不如一起想。”
阮世光认为她总算说了句人话，脸色缓和了不少道。
“今个儿我下朝的时候，承蒙贤妃娘娘提点了几句。八壹中文網
宋……萧氏贼人如今盘亘边疆，为祸一方，虽说是先皇遗孤，却也决计留不得活口。
我之前以为他是大学士之子，还觉得这门亲事门当户对的很，如今看来，确实亲自招惹了杀身之祸啊！
皇上本就猜忌多疑，若是联想到我们阮氏与那贼子有什么，或者干脆是暗中扶持协助，盛怒之下抄了满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苏氏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因为这个消息呆愣了几秒。
她心里有了思绪，脸上就愈发从容起来，甚至还有闲心注意茶已经冷了，吩咐侍女送一壶热的上来。
她看着那壶热腾腾的茶飘起了白雾，才垂着眼睫漫不经心地说。
“老爷，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绝不能抱着一丁点的侥幸心理。
自古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虽说我们其实并没有干系，可你敢拿全族的身家性命，去赌皇帝的一句信任吗？
皇上赌得起，我们却是万万赌不起的。”
她看阮世光似有动摇，心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到脸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
“老爷，谁不是只有一个脑袋呢？皇帝要你三更死，任谁也不敢留到五更的。难道您要为了一个女儿，把全族都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她这话就说得有点过了，很有点危言耸听的意思。阮世光当然能感觉到，却也知道并不是没有道理，一时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苏氏自拿了一块金橘糖糕，放在唇边慢慢地吃下去，笑意也不达眼底，反而森冷而倨傲。
“只有一个办法。她毕竟是个女儿家，所谓出嫁从夫，就与娘家没什么干系了。”
阮世光愣了一下，有些惊异地抬头看她，苏氏糖糕端得很稳，连吃在嘴里仿佛都比平时甜了许多，于是态度也端得稳了。
她垂着眼睛道。
“老爷知道的，对不对？明明只有一个办法，只要把她驱逐出族谱。无论生死，再无瓜葛，她不再是我们家的人。
以后荣辱兴衰，都与我们无关了。毒都要到心口了，老爷这时候不断腕自保，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阮世光沉默不语良久，偏过头去不看她的眼神。
他其实清楚明白，却不愿意自己说出来，说多疼惜女儿，其实他心里对阮歆媛的感觉是非常复杂的，不能简单地一言蔽之。
他不是什么温柔的慈父，只不过片刻，已下了决定。
如果说这是一个必然的决定，那么早做，通常比晚做的损失小上一些……也只是一些罢了。
他慢慢地，宁定又疲倦地对苏氏道。
“好了，你去休息吧，这些事我会做的。”
他出书房的时候，夜色已经深重了。
阮世光这才发现，他在书房里犹豫地呆了很长时间，以至于天色都黑了。
此刻他应该肚子空空，饿得不行了，但他完全没有什么感觉，只知道大踏步地往前走。
到了瞻霁楼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了一盏暖黄色的灯火。里面隐隐传出了侍女打闹的欢笑声。
他站在那里看一看，仿佛能嗅到房间内温暖的香气，也许是食物，也许是女儿身上的暖香。
又或者是房间那只大香炉，那是阮歆媛过生日的时候，阮世光送给她的博山炉。
侍女调笑着奔走出来，有一个撞到了阮世光的身上，转头一看发现是老爷，吓坏了赶紧跪在地上。
阮世光不以为意，挥挥手让她们起来了，才以一种温和得自己都诧异的语气道。
“小姐呢，是不是在房间里看书？”
其中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大胆些，端着托盘道。
“小姐正在下棋呢，下得可好啦，老爷快进去看看吧。”
阮世光愣了一下，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让她们先退下了，自己慢慢往房间里走。
阮歆媛很喜欢各种各样的珠帘，丫鬟们投其所好，也在房间内用珠帘隔出了各种各样的内间。
一串一串，有的是水晶，有的是琉璃，还有的是玉珠，互相撞击着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动。
阮歆媛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正看到阮世光缓步走过来，下意识地嫣然一笑。
这一笑让阮世光哆嗦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当年她娘。
阮歆媛虽是无心，但阮世光却是特意来找她的，当即稳了稳心神道。
“爹有事要和你说，你现在……先把这些丫鬟都遣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