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世光点了点头，阮歆媛把喝干净的汤碗随手放下给侍女，自己起身推开了房门。二姨娘正在厨房里做点心。她平时活得谨慎微小，不敢得罪任何人，连带着阮梦舒也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可就是她熬过了怀孕的四姨娘，又熬过了根基稳固的苏氏，于是竟也有掌权和撑势的一天，可惜她此刻并不知道，还安心地取模子来准备放面团。
阮歆媛轻巧地推门进来，只轻微地嘎吱一声响动，掩在了木柴燃烧的声音之下。
二姨娘小心把面团捏成一小块一小块，里面还和了一些藕粉和蜂蜜之类的东西，她终于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还以为是侍女就没有很在意，只笑道。
“去帮我加一勺清水来，我瞧着面粉有些多呢。”
阮歆媛默不作声照办了，将一瓢清水很均匀地浇上去，二姨娘从余光瞥到了她的衣裙，不由吓了一跳，手中花朵般的木质模具咚一声掉落。
阮歆媛眼疾手快，足尖一挑模具高飞而起，又被她顺手捞住，稳稳端在掌心里，阮歆媛嫣然一笑，又道。
“怎么二夫人见我，竟然像见了鬼怪一样？我竟如此可怕不成？”
二姨娘干笑一声，把模具接了过来，有点漫不经心地烙出形状来，又道。
“大小姐天生一个丽质，怎好说这样的话，只是我还以为是红儿那丫头，吓了一跳呢。”
阮歆媛笑了一声，非常主动地递过去一小块面团，以一种闲聊的口吻道。
“二夫人也听说了最近府里的事吧？大夫人当年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所以现在呢，她需要好好地精心修养，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忏悔，但现在爹爹身体虚弱得很，非常需要一个女人替他分担内务，我想来想去，也不会有别人了，不知二夫人意下如何？”
二姨娘的手颤抖了一下，把杏花性状的漂亮面团一个一个摆上去，开始涂一层油，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听见她轻轻的声音。
“我？我能有什么出息呢，老爷也不怎么看我在心底，我不过尽自己分内的事罢了。”
阮歆媛脸上挂着一种了然的笑意，语气跟她一样轻缓，凑过去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照看照看家宅，我总有一日是要出嫁的，难道爹爹就不需要人照顾了？我现下还有一点东西，想要交给你。”
二姨娘的身体猛一哆嗦，转过身来凝视着阮歆媛。阮歆媛一松手，一串漂亮的镀金钥匙掉了下去，正掉在二姨娘的掌心里，她意味深长，又款款道。
“这串钥匙，有仓库的，银库的，还有一些，可以跟管家细细地问。”
她说完之后再也没有停留，身形潇洒地走远了，只留下一个窈窕的背影，和一句淡淡的话。
“点心若是做好了，我也想趁热尝一尝，还望二夫人，不要忘了我的一点小小的要求才是。”
二夫人下意识点了点头，手里的钥匙叮当作响。阮歆媛回到房里，决定先睡个足觉，再想若干事宜，蜕去鞋袜，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榻上。凰玉一歪掉了出来，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阮歆媛眉目舒展，在梦中又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望无际的一片林海，到处都是碧绿一片，偶尔有长风刮过来，卷走几片树叶，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凰砚安然地坐在林海的一棵大树树冠上，衣袍被风吹得烈烈鼓起，嚼着一颗枣子不说话。
阮歆媛有些好奇，足尖一点运了真气想要跳上去，却着实吃了一惊，她好像只用了一点点的力气，整个身体就已经飘飞起来了。她天资聪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姿势，笑着学凰砚的模样坐在树冠上，极其自然地跟他讨要枣子吃。凰砚给了她一颗枣子，她咬了一口问道。
“凰族的幻术竟然如此多变复杂，都不会有重复的梦境麽？”
凰砚晃悠了一下腿，压得树枝枝丫一声响动，才幽幽道。
“圣女殿下真是小看我们凰族了，不过是一些最简单的风景构造，又有何难？先人曾有叮嘱，每一代的凰族精英子弟，要把自己这一生最得意的梦境封入水晶球中，以供后人观赏学习。每次一进入幻殿，整个殿内都是流光溢彩的，非常美丽。若是圣女殿下有兴趣，下次本长老带路便是。”
阮歆媛摆了摆手道。
“这些风雅东西，有空再说，你且一一道来，这回梦境，又有何事需要商量？快快说完，还要回去补呢。”
凰砚摇摇头，十分无奈一笑道。
“圣女殿下最近发生了，我们凰族都是一一看在眼里的，不瞒您说，上次我并没有说完。我们一族乃是最好的梦术师，解梦，盗梦，入梦改变记忆，种种种种，只要与梦境有关，就都逃不开我族的手段。”
阮歆媛正襟危坐，等着他说后面的话，果然，凰砚接着说。
“即便如此，可山人焉能敌天子也？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我族损失惨重，被迫退守山门，闭关不出。如今圣女殿下所思所想，不仅关乎您，还有那位公子，连我们凰族也无法幸免，不能置身事外。因此我特地前来，就是想问问，您到底有几分把握，又凭什么抗衡？”
阮歆媛俏脸凝重起来，一口咬掉了大半个枣子，差点被枣核噎住，凰砚使劲拍了拍她的背，才没让她成为第一个因为被枣核噎住而掉出梦境的圣女。枣核从她的指尖掉落了，转眼间就钻入了泥土，生根发芽，长叶开花，变成了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阮歆媛哇哦了一声，对凰族的幻术简直有了一种重新的认识，又咳嗽了两声，才继续说话。
“把握？你若真要问，那我也说句实话，没有几分。阿渊他不过在边境呆了几年，也是凭借战功，才有了如今的威望，但这些都是在依附和维护太子的前提下，若是他揭竿而起，能坚定跟着他的人，恐怕还是少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