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语嫣想了想,眉皱得更紧,绿豆汤变成绿豆王八汤一般,上不上下不下。
“什么兰夫人,不过是个妾室罢了,妾即是奴,也敢跟我摆起谱来。狐媚子……勾了世子的心不算,竟然还有脸面,在我之前怀了孩子。一个贱种,有这样的娘,又有什么出息?”
阮语嫣无意识地搅着那碗绿豆汤,越搅越快,最后哐当一声响,溅出来半碗汤水,濡湿了人的衣裙。
她慢慢地放下手去,似乎并没有顾及自己身上的狼狈,红衣的侍女却是害怕得很,跪伏过来用袖子抹去水渍,阮语嫣一脚把人踢开了,眼神亮若两簇火花,自言自语道。
“没错,嫡子为尊,长子?她能不能生出来,或者,生出来一个丫头,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森森地笑出声来,逐至不可抑制,语气就变成了十分的轻柔。
“给本夫人梳妆打理,我且去,探探我夫君。”
侍女自然是不敢不从的,绿裙的侍女端走了桌上的狼藉,红衣的侍女替她描眉涂唇,只画了个清淡的妆面出来,到底夏日热得很,她也不耐烦涂三层脂粉掩饰,只提着衣裙,就去了书房。
阮语嫣才到门口,已听到两人的交谈声,她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放轻声响旋身躲进窗下花丛里。刚刚惊鸿一瞥的瞬间,她只看见了平阳侯和世子正端坐,作家常打扮,语气严肃得很,桌上似乎还堆着不少东西,必定是在商议什么不大方便的要事。她自幼出生相府,见阮世光搞阴谋也算看惯,哪能不清楚权贵们这一套习惯。
平阳侯似乎先咳嗽了一声,是惯有的慢吞吞调子,说话却很清楚,一丝一丝地把事情摆出来商量道。
“我儿,近日边关大捷,太子不日便要班师回朝,连带着一众武将回京,这事儿已传得沸沸扬扬,我们平阳侯府也不能毫无表示,你有什么看法?不妨跟为父说一说。说错了,也不要紧,但我平阳侯的继承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
世子起初还在想念那兰夫人的软玉温香,听了这话也明白了,他并非什么绣花枕头,虽然表面是个清贵度日,不问是非的,旁人还羡他娇妻美妾在怀,享尽齐人之福,却不知道他空有一番心思,却难以挤进那固若金汤的朝廷格局中。
这次倒是个撬开口子的好机会,世子定了定神想道。
“父亲明鉴,孩儿确实有些看法,只是孩儿生性鲁钝,若是说的有什么错处,还望父亲斧正才是。如今天子百年之后,定是太子与三皇子的角逐之局。太子如今虽是战功高涨,却是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象。当今天子素来多疑,岂能容太子威望节节高升?若是升到天子头上去,谁下了位,谁上了位,那可真是,料不定的一桩大事。但我们平阳侯府,绝不能做墙头草。”
这话说得堪称诛心了,平阳侯吓了一跳,四下环视确凿无人道。
“我儿原是个有心思的,这话却是不可乱说,且随我来。”
说罢他把书房门窗皆合牢了,又旋开一处书架,已显出一条幽暗的地道来,这才手一指道。
“隔墙终是有耳,家贼到底难防,进里面一叙才是。”
世子点头,两人下去了,阮语嫣听得后半截话模模糊糊,一时皱了秀眉,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了,半晌一跺脚放下食盒,轻手轻脚地踏进屋里来。
她一时寻不到人,心里却转着不知道多少心眼,只想到:自我嫁入平阳侯府,人人都对我不冷不淡,还不是因为我失了处子之身,前些日子爹爹又罚了我去,他们以为我在相府失宠了。如今想要在这侯府站稳脚跟,靠娘家,靠我那狠心爹爹,怕是靠不住了。富贵险中求,那个兰贱婢生了孩子又有什么用?侯府需要的,是我,明媒正娶,阮家丞相的女儿,我,才是这侯府未来的女主人。
她攥紧了自己那层薄薄的纱制袖子,喘出一口艰难的气来,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找到机关,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里面暗得很,也没点太多蜡烛,墙壁上镶嵌着几颗夜明珠,散发出清冷又柔和的光芒来。阮语嫣踮起脚尖走了几步,就听见若无若无的声音响了起来,已是勉强可以听清的距离,便不再往前,而是小心地蹲在阴影里,匿藏起来。
世子继续道。
“新君即位,按理来说,清洗一部分,打压一部分,提拔一部分都是常事。若是我们平阳侯府无所作为。不站队当然有不站队的好处,也许可以保住一个清贵名分,但情分和名分,都不过在皇上一念之间罢了。若是站对了,则有从龙之功,有了利用价值,再往上走两步也不是什么难事。”
平阳侯那双一直平庸的眼神变了,他抬起头来,声音有一种奇特的喑哑感。“我儿,你却没有说,若是站错了。成王败寇,是非公道,便都要随着这侯府,一起灰飞烟灭了。”
“公公这话说的虽是不错,只是您,乃至整个平阳侯府,真的甘心龟缩一隅,就此终老,直到有一天,被一道不明不白的旨意削了顶上侯爵,散去功名荣华,化作烟云尘土,就此不为人知吗?”一道幽幽的女声响了起来,在深邃的暗道竟有回声,听上去如同一个被揭开事实的诅咒,充满了说不出的冰冷气息。
世子悚然一惊,即刻转身锁定了来人。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也是粗习过武艺的,此刻情况紧急,也没什么遮遮掩掩的必要了,当即两步蹿到人身边去,牢牢扣住了人脖颈,怒喝道。
“什么人,胆敢闯入我平阳侯府,本世子今天就给你个痛快!”
他正要动手,平阳侯却突然喝道。
“住手,事情不对,先待我问询一番。”
世子回看人一眼,稍稍松开,身形往后一堵,拦住了逃出密道的路,女人踉踉跄跄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