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如此赶路也不是办法,何不在此歇息一夜,明早再启程如何?”扫了眼那些在马背上明显开始说三道四的人,冯迎腆着脸朝最前头的柳少扬走去,恭敬地问道。
虽说他将众人的想法告知了柳少扬,但却怎的也不曾想到柳丞相办事竟是如此的雷厉风行,在当日未时便告知众人动身,准备归国。
看了看已经悬空的月,身后那些人的模样在夜空中看不大分明,但还是有一些闲言碎语入了耳的。
思索了片刻,柳指着前头唯一一家客栈,少扬轻轻点了点头,“如此也可,那今日便在此歇息罢,明日一早,即刻动身。”
“哎!是,下官这便回去告知众人。”冯迎一听,山羊胡子都翘了一翘,眼睛也顿时亮了起来。
看着冯迎策马回去,柳少扬眼里闪过一丝深色,若是可以,他宁愿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奈何……
现下已近夜半,若非八客来有储莫言所立的规矩在,只怕也早早地打烊了,但即便如此,声势浩大的一从人也将伏在案几上打瞌睡的店小二给吓破了半个胆。
哆哆嗦嗦的收了银子,安排人将这一从人带进屋里,店小二眉头紧皱,怎的今日个这般夜了还有客人进来?
瞧着也不像是一般人,方才那里头可是有几人一进来就嚷着要天字号客房,但随即便被里头一人给制止了。
只是,他们以为八客来的天字号客房是这么容易订下的吗?这般大的口气,也不怕吃不下。
被搅了好梦的店小二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声,却还是继续安排人让他们把这一从人的马送入马厩,拿了马料过去。
眯了眯眼,问了几句,店小二又撑着下巴开始打起了瞌睡,只是这次却是不敢这般明目张胆了。
若是让掌柜的晓得他偷懒了,但后果可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如此一想,沉重的眼皮瞬间又松了许多,心里也警觉了起来,店小二因为突如其来的柳少扬一行人,堪堪地撑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夜,又沉寂了下去,柳少扬一行,只是天边某颗星眨了一下眼,让这个夜小小地沸腾了一下,便转瞬之间,仍旧是那亘古的安宁。
“李公公,说一句大逆不道之话,陛下,怕是不行了……”南国皇宫中,乾清宫里,太医把着凌帝脉搏的手都有些颤抖。
“你,你们大胆,陛下龙体尚安,你们怎可说出这般话!”李公公脸色一变,狠狠地用浮尘指着地上已经跪了一群的人,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李公公,莫要为难他们,朕身子如何,朕,咳咳,晓得。”动了动手指,凌帝有些虚弱的看了眼愤怒中陪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人。
听到凌帝的话,李公公瞬间转身,眼里满是惊喜,“陛下,您醒了,这些太医院的庸医,迟早得……”
“让他们下去罢。”无力的摆了摆手,凌帝缓缓地闭上眼。
待得乾清宫里再度恢复到安宁,凌帝才叹了一口气,让转身回来的李公公听之不由心里都是一颤。
他不是不晓得那些太医所说的,只是不愿相信罢了,但方才陛下这句叹息,却是让他心里的情绪无所遁形。
伺候凌帝这么些年,他于凌帝的感情,绝对已经不是简单的君臣之义。
“陛下,老奴已经休书给丞相大人了,想必他定然会尽快回来的。”扶起凌帝半躺在龙床上,李公公这才发觉自个儿的手竟然也有些微微的颤抖。
听了李公公的话,凌帝点了点头,目光闪过一缕深思。少扬若是回来,定然能够撑起南国的局面。
只怕,他是等不到他归来的时刻了……
一世帝王,到了如今,却是比不得当初少年轻狂的十几载。
轻轻地闭上眼,凌帝眼角滚下一滴泪,他现下什么都不愿再去想了,只想知道,那个人所言虚实与否。
意儿与彤微这两个孩子当真已经……
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李公公,扶朕下床,研磨,拟旨。”
正在掖被角的李公公听到此话,手势一顿,有些担忧地望了凌帝,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扶着凌帝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陛下,陛下不值当啊,陛下龙体得天庇佑,定然会好起来的,陛下何至于写下这,这……”看着凌帝颤颤巍巍写下的诏书,李公公眼里满是悲戚。
最后一个字收尾,凌帝凄凄一笑,“跟了朕这么些年,你可知朕最后悔的是什么?”
“陛下,这,老奴不知。”愣了一下,李公公惶恐道。
摇了摇头,凌帝轻笑一声,他这一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坐上了这一国之君的位置。
如今,终究是有个了断了……
南国已久,觊觎南国之势,多如巢穴之蚁,林中之蜂,里头有,外面也有。
若是南国将尽,那他便是这亡国之君。
他无颜下去见凌家先祖,也没有脸面下去见苏瑶。
原本以为将意儿接回来便能够弥补他的罪过,却不想,是他再次让意儿再次一步步陷入了危机之中。
始作俑者,是他。
凄凄笑了一声,伴随着的又是猛地一阵咳嗽声,刚把玉玺捧出来的李公公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吓得差点儿摔倒在地。
“陛,陛下,老奴去叫太医,太医……”丢下手里的浮尘,搁下玉玺,用帕子擦拭着凌帝嘴角那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滴,李公公焦急道。
“不,不必了。”就着李公公的手擦拭了一下,凌帝作势就要去拿那已经放在了眼前的玉玺。
李公公一看,连忙将那玉玺递到凌帝的手里,另一只手在凌帝背上顺着气,眼里满是焦急。
凌帝的手指碰了碰,却发觉自个儿今日竟是连那块象征帝王之物皆不能得心应手了,猛地喘了口气,靠在龙椅上,无力的摇了摇头,“李公公,朕命令你做最后一样事。”
“陛下,您说,您所说之事,老奴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听到凌帝这句话,李公公不由恸哭,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替朕,盖玺,待得丞相归来后,交与他。”一字一字说完,凌帝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李公公看了眼凌帝,又看了眼玉玺,终究还是颤颤巍巍地捧起,然后重重地压了上去。
在那红色痕迹印上那明黄色的布帛时,凌帝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陛下,陛下,太医……”
次日寅时三刻,乾清宫里传来震天的哭嚎,南国凌帝,崩。
“小东西,怎的了?”看着猛然睁开眼的换意,周子默翻身起来,担忧道。
坐起身来,看着和衣拥着自己的周子默,换意缓了缓神,将眼里的不安掩去。
昨夜,竟是不晓得何时在这个男人怀里睡着了……
抚了抚微乱的头发,周子默轻柔地在换意额头上印下一吻,紧了紧手里的力量,“莫怕,有爷在呢。”
“周子默。”将头倚在周子默的身上,换意轻轻地唤了一句,“无事”。
只是有些飘忽的眼神却出卖了她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方才那丝心悸,是那么的真实。
“小东西,和爷说实话,嗯?”下巴在换意头上摩挲了一阵,周子默轻轻地转过换意的肩头,对上了自己的眼。
沉默了一会儿,换意还是点了点头,眼里满是复杂,“周子默,我做了一个梦,梦到那个人,去了。”
那个人?周子默眉头一皱,“凌帝?”
“只是梦境罢了,小东西莫要多想。”怀里的女人没有做声,周子默叹了一口气,竟是让他给猜中了。
这个小女人同他父皇之间的那些事儿,他大致是晓得的,但解铃还须系铃人。
抚了抚换意的背,周子默温声道:“这才不到卯时,再憩会儿。”
点了点头,在周子默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点靠了下去,只是脑海里,仍旧一直在徘徊着梦里的情景,挥之不去。
次日,天破晓,换意的房门再度被敲响。
“小师妹,可是起来了?”皱着眉头,琅琊忍着将这扇门一脚踹开的冲动,耐着性子道。
但心里却是在懊恼,都怪昨夜饮得太多了,竟是让他这般早就歇下了,否则,他怎么都不会让那个人再和小师妹待在同一个屋子里。
“怎的了?”听着琅琊的声音,南宫逸也是闻声而来,看着一脸抑郁不已的琅琊轻声问道。
对于眼前这个少年,南宫逸已经从换意哪儿晓得了一些,故而对于琅琊漠然的姿态也没有太多的诧异。
只是这孩子的那一头银发……
缓了缓神,南宫逸摇了摇头,他自个儿的事便已经如此之多了,又哪里有心思去操劳别的?
只要是于意丫头无加害之意,于他南宫逸眼里便是好的。
想起昨夜储莫言和自个儿说的话,南宫逸心里又是一叹。
来年,怕是平静不了了啊……
“啪”的一声,门被打开,看着里头出现的一白一黑两个身影,南宫逸心里猛地一颤,望向周子默的眼神也顿时凌厉了起来,“意儿,你们……”
然而,在他们谁都未看到之处,换意的视线与对面刚打开房门之人的目光交汇,顿时复杂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