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思瑜所说的,其实类似于一个征信体系的雏形,虽然在这个信息传递速度有着相当大的局限性的时代,想要真正大面积地投入实施还是有很大的困难,但是所幸这个时代的交通一样很不发达,在小范围内依然能起到一定程度的道德约束作用。就算只是浮于表面的形式,有总比没有好的多。
潘淳觉得这个办法可行。白思瑜又说,既然本就是以赈灾为目的,预支工钱十分之三即便最终收不回帐,也可算作捐赠给灾民的银钱。听到此处,他还是不禁觉得白思瑜敢这样做,实在是过于财大气粗,全然不知晓这个年轻女子完全是抱着破财消灾的心态在算这笔账。
说到这个份上,诚意也到了心意也足了,白思瑜觉得火候够了。她终是假装不经意地开口道:“流民耗费银钱思瑜并不在意,反倒是担心城中的治安。民女所居住的丰城和洛城一样流民众多,就在启程来洛城之前,在丰城还亲眼撞见闺中密友与丈夫被两个自称是什么袁老大手下的歹人半途拦截,险些丢了性命,后来好容易才逃出来,现在想来都惊魂未定……潘大人,洛城在您治下,想来情况应当会比丰城好些?”
一听到“袁老大”三个字,潘淳的神情顿时有些不自然。他的目光游离了一会儿,闷声问道:“袁老大?丰城竟也有此人的名号?”
白思瑜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摇了摇头。
“思瑜久居瑞阳县一带,本没听说过什么袁老大的名头,我那好友与丈夫都是当地有些好名声的人家,理应不会惹上那些黑道中人。可是防不胜防,那日的情形实在吓人,丰城这般人流聚集之地,两个歹人胆敢当街拿着刀子拦截路人,这般目无法度丧心病狂,假如他们混入流民之中伺机作乱……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潘淳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安静了很久,脸上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白思瑜完全看不出对方的心思,也不知道自己的话说得会不会太刻意。但是到了现在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不趁热打铁,还等什么时候?
“白姑娘,多些你告知此事。本官必会加大巡视,城中百姓众多,谁也不能无辜被歹人伤及欺侮。否则,我这官帽也不必戴了。”
白思瑜听了这话,终于是放了心,看来她还是赌对了。她立即用欣喜的姿态,对潘淳说道:“如此,思瑜谢过潘大人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忙忙碌碌一生,所求的也不过就是太平之下有个足以安心度过一生得栖身之所,最是害怕无妄之灾。有个像大人您这般清廉有为的官,为安恒县的百姓撑起一片天,实乃万幸。”
说完,白思瑜深深地向潘淳行了一礼。而潘淳的面色,却不算十足的坦然。
最后这句话,算是白思瑜在火上浇的一把油,彻底在潘淳的心里把对袁连的信任烧出一个洞来,也打破了他为官原则与恩情相悖的矛盾之间,那层薄如窗户纸的遮羞布。
虽然还只是第一步,如果需要真正达到目的,还得一步步来,但是一个顺利的开头,便已经预示着成功的可能性极大了。
潘淳亲自把白思瑜送到了县衙门口,走出屋外时,白思瑜才发现他们谈了很久,外面天都黑得彻底,罗逢等待在门外和值班的衙役闲聊正酣,当看到白思瑜出来后神清气爽的表情,便知道她此行颇为顺利。
“白老板,潘知县还算好说话吗?”
白思瑜走到屋外,一下子被雪天的冷气冻得哆嗦,死死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搓了搓手。
“六十万两白银送到面前,还不跟他谈条件,任谁都会好说话的很。不过这潘知县倒确实不是个愚人,如此年轻就成为及第进士担任知县,我想若非被恩情所累,他这个官应该能当的比旁人更好,甚至前途无量。”
罗逢走在白思瑜身侧后方,亦步亦趋。听白思瑜的话,他觉得对方心里给潘淳的评价并不低,不过也不代表袁连的事情能够很顺利地解决。
“您对他有信心吗?如果他心里的那把天平拿不稳,我们就格外被动了。”
白思瑜深吸一口气,室外的空气寒冷却能够让人清醒。
“不是我有信心,而是这是潘淳迟早会下决断的事。我看得出来,百姓们对潘淳的评价并非是他刻意装出的假象,一个人能多年以来都长时间地装成一个清廉好官,并且让自己所管辖内的百姓都对他称赞有加,那么他就是装也快装成真的了。况且,在我看来潘淳是个真的有自己为官底线的人。”
“有底线的人也难免被情义所累,理性落下风被一时脑热所影响,最终一错再错的事情也不少见。”
白思瑜停步,在轻盈的飘雪中转身面对着罗逢。
“袁连对于潘淳确实有天大的恩情,潘淳也确实能借着袁连的势力拥有一些特殊渠道的消息。直接看来,这是一件能使他们二人双赢的事情。但是维持这一合作关系的前提是——袁连是个懂得见好就收的人。一个拥有着非比寻常的特权,还野心勃勃不知满足的黑道中人,就宛如悬于头顶随时有可能落下的利剑,迟早有一天会反噬潘淳己身。”
罗逢闻言沉默着,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恩情这个东西,只有在双方都保持着一定的底线和距离的时候才能保持长久的效果。仗着这份恩情去消耗他人的情义,人心是注定会被一点一点的利益往来所消耗的。之所以说在商言商,也是这个道理。一旦利益往来牵扯上人情,很多事情都会变质。袁连的所作所为,正是在加速这个变质的过程。”
“也就是说……该是到了潘淳鸟尽弓藏的时候了?”
白思瑜看着天上的飘雪,原本那宛如鹅毛的雪片如今已经渐渐只有零星的小雪花,她伸手接上一片,在手心很快化为一点水珠。
“雪快停了,时机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