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
这个词在过去的白思瑜认知中,不过是书本上的几个字,几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以及寥寥数语的记载。在她前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让人们已经不再和饥饿二字挂钩,温饱这种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已经是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东西,普通的天灾已经不足以打垮生命,社会拥有的资源,国家的运行稳定,福利制度的完善,已经足够让一个尽管一无所有却本身足够健康的生命,能够持续地存活下去。八壹中文網
然而,当她来到了这个发展水平还处在十分古早的程度的时空,白思瑜终究还是不得不面对着一个事实:对于这个世界里的很多人而言,即便是温饱,也是十分难以达到的生存条件。尤其当天灾人祸接踵而至的双重打击之下,人的力量,竟会显得如此脆弱。
刚在白家村醒来时的白思瑜虽然曾经过过一段为温饱而发愁的苦日子。可是现在想来,她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如果不是原身嫁给了牧晋,利用他本身所拥有的家底为自己争取来了一定的转机,别说是出头,也许现在的白思瑜还在白大海眉氏的倾轧下不得翻身。若是她投身的是一个真正出身穷苦父母不亲,无依无靠的农家女孩呢?
白思瑜没有敢深想过这个问题,而入冬之后,丰城与洛城两地开始出现的大批流民,已然将最坏的结果,明明白白地放在了她的面前。
京城的消息传来得很快,彭泽商会的主要成员已经悉数落网,而应荣畏罪服毒自杀,着实让受骗的百姓也狠狠出了口恶气,然而一时之气,却不能带来任何的弥补。
皇上下令,将应荣的家底被悉数抄空,彭泽商会的资产也全部都被清查,可最终盘点而出的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过去这么长时间疯狂敛财的彭泽商会,即使把所有的资产和应荣自身的家底全部加上,最终得到的财产数额竟也远远没有达到非法集资从百姓手中得来的钱财数目,甚至于只能填补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据说皇上收到了抄家清查的清单后,愤怒又发愁得整整两夜没能合眼。可就快将彭泽商会所有的商铺与应荣家的门槛都给敲了,也没能找出那么一大笔巨额财产,究竟去了哪里。
这个消息就像是一盆冷水,让刚刚因为应荣罪有应得而为此兴奋雀跃的百姓们,再一次彻底凉了心。即便圣上将所有抄查的彭泽商会与应荣家资产全数换为银钱,按所购股份比例偿还给受害百姓,最终人们所得到的补偿也不足自己原先所投入的十分之一,这样的杯水车薪,对于并不愁吃穿的富户而言还能熬过去,但也是元气大伤;而对于那些被彭泽商会的利诱冲昏头脑散尽家财的百姓而言,连在这个荒年里过冬都成问题。
寒冬并不会因为人们内心的担忧和祈祷而停歇它到来的脚步,当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落下后,丰城与洛城两地都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外来流民,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饥寒交迫,几乎无一例外皆是附近一带农村中因天灾导致颗粒无收,家中已然揭不开锅的农户。许多人均是拖家带口,一路艰难地冒着大雪赶赴城镇,祈祷能有一处容身之所,依靠自己一生务农的力气找到一点活干,来换取每天一家大小的口粮。
最初城中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容纳这些逃荒的流民,曾经经历过战争灾祸的大兴对这样的情形应对并不陌生,当地的官员也下发了相应的公文,也建起了一些临时的灾民收容处,搭起粥棚解一时之需。刚开始时,秩序的维持还算良好稳定,因为流民的数量并不算多,而其中大多数人都能够寻找到足够的空间栖身,粥棚的食物也充足,因此流民之间并不会发生什么冲突。
可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年冬天的大雪下得竟格外猛烈,一场接一场,每一次都像是恨不能将整片大兴国土覆于冰雪之下。家家户户都意识到,今年的寒潮与往常不同,于是争相抢购一切御寒所用之物,恨不能将城中商人那里所有的炭火全数清空。
白思瑜一向对冬天有着很大的敬畏,尤其是房屋建筑在抗风御寒方面不是非常完善的这个时代,她所有对于过冬之物的准备一向充分。因此她也提前让店内的伙计,洛城分号的房聪都备好了足够一整个冬天的炭火,因此算是免去了临时争抢的麻烦。可是,自扫门前雪的独善其身并不能让她高枕无忧,当铺天而来的大雪无情地一层又一层袭来,而城中的流民数量与日俱增的时候,她心中的担忧便越发地强烈。
当大兴入冬下了第三场大雪之后,丰城的流民安置所中,终究是爆发出了一场不小的冲突。
粥棚所施食物会按照人丁和年龄严格分配,给孩子的量要比给成年人的量少很多,并且每天都会按照人头数详细清点,绝不多给,因为如若无度施予,城中粮仓必然会支撑不住,也会有很多浑水摸鱼之人来蹭粮食。这样的分配方式并无问题,可是在流民人数过多,且食物十分有限的情况下,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状况。
一个跟着父母进城逃荒的小女孩因天气过于寒冷,在吃完了属于自己的一份食物后依然觉得饥肠辘辘,便趁人不注意悄悄偷走了另一个比自己小,跟着叔父的男孩的食物。那小男孩偏生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自己的食物不见了却无法说明状况,只能咿咿呀呀地不断哭闹,可是饥饿寒冷之下,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男孩的叔父自己也有两个孩子,一家人食物都十分紧缺,还要去干活挣取银钱换得一点点炭火用以取暖熬过一个又一个雪夜,根本无暇去管男孩究竟在闹什么。
没想到的是,一天没有吃东西的小男孩本就体弱,生病难受也无法言说,终是没能撑住,饥肠辘辘地冻死在了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