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是，梦里的事情就做做梦便好。眼下白思瑜能做的，只是硬着头皮去尽可能找到还没被李记布庄垄断下的好织工，并让对方保证以一等棉花原料进行纺织。
谵溪村虽然也被称为村子，但实际上面积远比两个白家村还要大，因而它所出产的棉花和布匹不仅供应瑞阳县一个地方，连同云峥在安恒县的那家布庄同样在这里进货。打听到了这一点后，白思瑜便有了主意，她立即去往了村民指给她供应安恒县布庄的织工家。
这户人家并未对她的到来感到丝毫意外，反而很是热情地带她参观了自家所种的棉花田以及织布坊。只消细想便能猜到，必然是云峥提前打好了招呼，但她早已对云峥的料事如神习以为常，不再惊讶。
白思瑜拿起一块刚织好的新布，在纺织机前女主人的点头下，伸手试了试布料的结实程度。令她出乎意料的是，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棉布，竟比李记布庄包下的那几家织工所织还要结实。
“这……这是怎么织出来的？大姐，您的纺织手艺明明比李记布庄所包的那几家还好，为何却没被他们包下？”
被唤作“曹大姐”的女主人笑了，她手中的纺锤飞快地穿梭在织布机上，那娴熟程度与织就的速度，远比与白思瑜前世在古镇中看到的那些表演者灵活上数倍。
“思瑜姑娘，说出来你或许不信。十年前我还是个未出嫁小姑娘的时候，在这谵溪村里是出了名的笨手笨脚，人人都叫我‘曹大笨手’。就是说我织布水平差，远不如和我一样年龄的姑娘灵活熟练。其他姑娘们十指纤纤，拿起纺锤就能舞出花来。可我呢，天生十指粗壮，骨骼短还不灵活，这天赋就是不及别人。我娘曾经因为这事受了好些嘲笑，一度觉得我是个教不会的。”
白思瑜看向曹大姐的手指，却如她所说，那双手并不纤细秀气，反而像十根被烧了一半的火折子那样又粗又断，可是织布的手法却又快又好，全然让人注意不到这双手原本看上去是如此的不堪。
“可是我在谵溪村看了这么久，几乎没有一个织工及得上你的水平啊！”
曹大姐摇了摇头，她缓缓说道：“并不是这样。其实那些被李记布庄所包的织工，在十年前都是我们谵溪村最好的织工，那时候她们所织的布匹全都比我要强，结实耐用。而我花了十年的时间熟能生巧，才让现在的自己赶上了她们那时的水平，只是……现在的她们，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认真地织好自己的每一匹布了而已。”
白思瑜顿时不解道：“什么？这织布的手艺，不是应该越久越精吗，为什么反而会退步？”
曹大姐停下了手里的活，将自己刚织好的一匹布小心取下，递给白思瑜看。
“思瑜姑娘，你可知道人想要全心全意做好做成一件事，最重要的条件是什么？天赋？聪颖？其实不是这些，真正能让你坚持的，是一个你想要努力达成的目标。整个谵溪村的女子毕生都被系在这纺织机上，为的是什么？是丈夫，是孩子，是自己的家。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努力将自己的布匹织得最好最结实，让出得起大钱的客人来进货，才能维持我们的生计。而对我来说，还有一个目标，就是要争一口气，为了以前我年轻时还有我娘受的那些嘲笑，去争一口气。”
曹大姐看着远处一片洁白如雪的棉花田，抚摸着自己粗糙而短小的手指，轻轻笑了。
“不瞒你说，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我是不喜欢织布的。我为了证明自己能够及得上李记布庄的那些织工，就拼命地练拼命地织，最后终于让自己做到了。可是对于李记布庄的织工来说……自从她们所织的布匹被包下之后，她们就不再有让自己精进的理由了。”
白思瑜听懂了曹大姐的话，她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是啊，我其实也想过，像李记布庄这样十年长期只包下一部分织工所织的布匹，而且收购价格始终不变，是很容易造成织工在布匹质量上的懈怠的。李记用契书来约束他们向其他布庄供货的可能，他们同样可以仰仗着契书在织造的过程中有所疏漏。反正织得差一些，也不会影响最终到手的钱财，如此，他们还何必对布匹的质量较真呢？”
曹大姐看向白思瑜，这个织造房女主人在十年纺织的耐心磨炼下，有着一副颇为和善温柔的目光，令人看着也不禁内心平静。
“思瑜姑娘，你来谵溪村是想要为自己的布庄找合适的织工收购布匹。这点，我可能帮不了你。毕竟我织造房中的布匹，只够给安恒县云老板的布庄。再和你谈生意，只怕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白思瑜笑着摇了摇头。
“曹大姐，其实就算可以，我也不会和你谈这笔生意。因为您是和云老板合作的人，于公于私，我都绝不会插足进他的生意里。不过，我确实需要您帮我个忙，而且该怎么做，我已经心中大致有主意了。”
次日，一个令人惊奇的消息在谵溪村中不胫而走。
村东头的曹氏，当年的“曹大笨手”突然放出话，说整个谵溪村里的织工，如今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手艺。假如心中有所不服，自可去找她比试。否则就是认了她的话，怕输不敢比。
这话一出，谵溪村中曾经的织布巧手们顿时像是炸了锅。尽管十年的时间过去，许多人都明白“曹大笨手”的手艺已经今非昔比，也许确实不比那些曾经取笑她的人差多少，可是这样被一个自己过去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人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心中的怒意和不服气，还是占据了上风。
于是，只不过三天时间，来找曹大姐比织布手艺的人，就几乎占据了大半个谵溪村的织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