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温妮从回忆的梦境中苏醒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她没戴手表,也不知道现在的时间。
她睡了很久,老治疗师毕竟也没有全程陪护她的义务,不会一直待在她身边,而且拉温妮又特地嘱咐过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脆弱失态的样子。
但是当那场悲伤的梦结束,眼前只有一个冰冷空荡的房间,以及窗外夜空中那一轮不知是几月几日的月亮,孤独感瞬间如潮水般将她淹没了。
拉温妮侧过身,在病床上蜷缩起来,紧紧抱住自己,再次闭上了眼睛。
“再睡一觉吧。”她命令自己,“等到天亮,等到太阳升起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然而不管怎么紧闭双眼,她仍然无法入睡。在这冰凉的夜晚,她发现自己该死的,真的好想好想弗雷德,想念他怀里的温度,哪怕只是握住她的手也好。
……
好在她醒来的时间正是黎明前夕,夜虽深的可怕,朝霞却很快来临了。
拉温妮推开病房门,往自己的宿舍走,脑袋还混沌着,说不清究竟是睡醒了还是没睡醒。
她皱着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转过一个拐角,看到前方有几个年轻的治疗师正聚在一起说着什么,并且很快辨认出那几人都是蛇毒解药研究小组的人。
她立刻快步走过去,几人很警惕地注意到了她,小声跟她打招呼。
拉温妮点了点头以示回应,还没等她开口,奥古斯都就站到了她身边,问:“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
“没事。”拉温妮勉强翘了翘嘴角,然后轻声问:“发生了什么?”
“是帕特里克。”奥古斯都的脸色阴沉了下去,“我们得到消息,他明天就要接受听证会审判了。”
“什么!?”拉温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么快?”
这可是威森加摩的听证会,一般的小案件是不会轻易召开的,而一旦要启动威森加摩的审判,中间将会须要经过很多道程序,包括取证、审核等等,一般来说,至少也要一个星期才对。
“现在这个局势,魔法部那边很多东西都变了。”一个年龄比奥古斯都还大一些的治疗师低声说,“我看他们就是铁了心要拿帕特里克杀鸡儆猴。”
他们全都在担心帕特里克的安危,拉温妮却更担心他会把自己供出去。
于是她一言不发地转身,直接离开了。
奥古斯都注意到了她的突然离去,赶紧跟上问:“你去哪儿?”
“去请假。”拉温妮简短地说,“我要出去一趟,这几天就不回来了,我的病房又要麻烦你帮忙照看下了。”
“这个好说,但是你要去哪儿?”奥古斯都敏锐地说,“我觉得你好像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不会的。”拉温妮冲他浅浅笑了笑,“我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放心吧。”
……
拉温妮要去的地方,是魔法部。
她想要赶在威森加摩开庭前见帕特里克一面。虽然魔法部对庭审前的犯人监管很严,但只要知道渠道,和他见面也不是什么难事。
拉温妮找到管理人,以“我是犯人曾经带过的实习生,和他关系很好,我能想办法从他口中套出真话”为诱饵,很快就获得了和他见面的机会。
在前往探视室的路上,拉温妮小心打探道:“他还是什么都不肯交待吗?”
带她前往探视室的男巫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哼,一个字都不肯说,老顽固一个。”
拉温妮微微松了口气。然而在看到帕特里克的瞬间,这种放松的心情顿时化为了浓浓的愧疚——他看起来糟糕透了。
蓬乱的头发、深深的黑眼圈,还有苍白消瘦的脸,身上仍穿着那件当初被抓走时的衣服。
傻子都能看出他遭到了多么不公正的对待。拉温妮知道魔法部会有多想从他口中套出同伙的消息,然而即使这样,他仍然一个字也没有吐露出来。
拉温妮原本酝酿了一肚子的话,此时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心情复杂地和对视良久,才小声问:“值得吗?”
“什么值不值得。”帕特里克淡淡地说。
“你可能会被关进阿兹卡班,可能会死。”
帕特列克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我的父母已经去世了,我性格讨人厌,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在这世间没有任何牵挂。这么多年了,圣芒戈就是我的全部,如果硬要说的话,圣芒戈才更像我的家。”
“但这值得吗!”拉温妮忍不住大声问。
“孩子,人生在世,总不能只为了活着而活着。那和老鼠虫子有什么区别啊?”帕特里克翘起嘴角,古怪地笑了笑,“我挺满足的,活到这把岁数,也有了我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东西。挺好的。”
拉温妮微微颤抖了一下,那一瞬间,她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遇见的很多人。
为了恋人放弃生命的男巫,为了孩子舍弃尊严的母亲,还有现在,为了保护后辈和研究成果,主动担下一切罪责的帕特里克-曼森。
最初,他在她的心目中,明明不应该是个这么无私的人。
她忽然词穷,在帕特里克面前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拉温妮。”在她即将离开前,帕特里克忽然叫住她,说,“还记得你的止血咒吗?”
“……当然。”拉温妮奇怪地看向他。
“其实我很不赞同你的那个咒语,用冰冻的方式暂时止血,偶尔有用,但是一旦控制不好,很有可能会让患者的肢体直接彻底坏死掉。
“?”拉温妮茫然地皱起了眉头。他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过,改良后的止血咒只要不滥用就是万无一失的。
“比如你第一次使用的时候,不是差点就把那个患者的手臂给冻断了吗?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可就闯下大祸了。”
“???”拉温妮更加莫名其妙地歪了歪脑袋,然而这个茫然一闪即逝,她忽然意识到帕特里克故意扭曲过去发生的事是有目的的。
他在暗示什么?
“所以你以后做事要小心。”帕特里克凝视着她,慢慢说,“别再像那一次那么冲动了,明白吗?”
拉温妮急切地看着他的眼睛,希望能从中读懂更多的东西。然而他们谈话时,身旁始终有人监听,根本不允许她问出任何多余的东西。
而这一场短暂的探视机会,在这时也彻底结束了。
监听的男巫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将拉温妮强行带离了房间。
……
帕特里克一定在暗示什么,和当初她第一次使用凝血咒救治病人的病房有关吗?拉温妮不太确定,但既然他如此冒险也要将这个信息传达给自己,那就一定不会是简单的小事。
更何况魔法部的人在抓走帕特里克当天就将他的办公室封锁并进行了搜查,但什么有意义的证据也没搜到。
拉温妮独自一人站在魔法部的中庭,低着头,忙碌的行人在她身边川流不息,她攥紧拳头,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然后利落转身,她重新朝魔法部的电梯走去,这一次的目的地,是法律司。
艾米丽-贝福特的办公室。
……
拉温妮还从未来过妈妈上班的地方。
她的办公室位于魔法部地下二层的法律司,算不上是特别高的职位,管理着十来个下属。但吸引她留在英国的也不是这个法律司的职务,而是威森加摩的席位。
贝福特夫人向来都享受掌控他人的感觉,没有什么比威森加摩更能满足的她的追求了。
拉温妮站在她的办公室门前,看着门上写着“艾米丽-贝福特”的名牌,经过最后一次挣扎,终于还是敲响了她的门。
贝福特夫人的办公室门使用了和梅丽莎姨母的家门一样的魔法,她的门上有一只浮雕的猫头鹰,在听到她的敲门声后从门板里探出头来,用类似鸟的声音询问她:“您是哪位?”
拉温妮停顿片刻,缓缓说:“拉温妮-贝福特。”
房门哗的一声就打开了。
妈妈当然不会像姨母那样大呼小叫着冲出来,她仍然坐在她的办公桌前低头办公,仿佛没有看到她一样。
直到拉温妮走到她对面坐下,她才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淡淡地说:“来了?”
拉温妮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没说话。
“为那个前几天被捕的治疗师来的?”贝福特夫人了然地戳穿了她的目的。
拉温妮一惊,意识到了什么:“你知道这件事?别告诉我——”
“对,抓捕帕特里克-曼森的事就是我提议的。”贝福特夫人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眼神却格外锋利,“我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成天跟一群疯子麻瓜混在一起!”
“……你监视我!”拉温妮意识到贝福特夫人早就知道了自己参与研究小组的事。
“我可没有。”贝福特夫人拔高声音说,“是你自己行动太不小心了,温妮,你在伦敦和那个麻瓜医生混在一起的事早就被人看到了!你知道妈妈为了帮你掩盖这件事费了多大的功夫吗!”
拉温妮愤怒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又不甘心地闭上了。
她现在没有指责妈妈的能力。
“你现在懂了吧,妈妈当初让你进魔法部的用意。”看到她乖乖听话的模样,贝福特夫人满意地笑了,继续说,“你看,如果你当初听了我的话,现在靠自己的力量就能救人,而不是跑来求我。现在这种形势,真正能救人性命的可不是医学,而是力量。”
拉温妮不想再听她的训斥,摇了摇头,干脆说:“你想要我怎么做,才肯救帕特里克?”
贝福特夫人低声命令:“你现在立刻回家去。”
“我至少需要先回圣芒戈收拾行李……”
“不许再去那个该死的圣芒戈!”
拉温妮垂下眼睛,紧紧咬住了嘴唇。
……
从外面看,贝福特庄园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那扇熟悉的大门,干净利落的道路,以及盛开着蔷薇的花园。
然而走进房门后,迎接她的却是一个干净到冰冷的客厅。
这里并没有很大的变化,只不过房间里一点儿生机也没有了。
贝福特夫人是个很讲究生活质量的人,过去,家中的每个房间里总是摆着各色鲜花或其他植物,还有用魔法制造出来的小型喷泉、水流,让这个家看起来华丽耀眼。
但现在,这里除了干净的桌椅沙发,就什么也没有了,整个房子都笼罩在一片冰冷的灰色中,连头顶的吊灯都没有点燃。
就在她抬头看着吊灯的时候,空气中忽然响起一个细微的声音,吊灯上几十只蜡烛忽然哗的一声集体点燃了,把她的眼睛刺得生疼。
“小姐!拉温妮小姐!”是小精灵鲁比尖细的声音,“您终于回来了!需要洗浴吗?还是先喝点东西?”
拉温妮没有关心小精灵身体状况的习惯,但仍然能看出,鲁比比以前更加紧张惶恐了。
“不用。”她心怀疑虑,拒绝了鲁比,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卧室,将门锁上。
走进卧室后,她的心微微颤抖了起来——她的房间没有变,一点儿都没有。
书架上摆着的还是她离开那年的书,大多是学校的教材。桌上有摊开的崭新羊皮纸和笔墨,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红茶,应该是鲁比赶在她之前泡好端来的。床上的床单竟然也是她最喜欢的那一套,是她上学时在霍格莫德自己买的,上面有着温暖绒毛,轻轻抚摸上去心情就会变得非常好。
她又打开自己的衣柜、浴室门去看,里面的衣裙、鞋子、甚至洗浴用品,全都保留着她最喜欢的样子,一尘不染。
拉温妮贴着自己床柱缓缓坐下,心情复杂。
晚上,贝福特夫人准时下班回来了,她心情很好,脸上洋溢着微笑。
鲁比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在餐桌上布置了彩色的蜡烛和鲜花,松饼上的糖浆甜得让人眩晕。
贝福特夫人吃饭时没有说话的习惯,但这一回却破例开了好几次口,询问拉温妮的身体状况、吃得好不好,还劝她多吃一块松饼。
——多吃一块!这句话以前的贝福特夫人是从来不会说的,她只会说“少吃一点,不能长胖”。
晚饭后,她坐在沙发上,握着拉温妮的手和她说了很多很多话,问她这两年过得好不好,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就像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
这样的生活,是拉温妮这十几年来一直渴望得到的。贝福特夫人不是没有展现过这样的温柔,只不过很少很少,只有在她心情极好的时候,比如拉温妮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或是交到了让她满意的朋友,她才肯将这份吝啬的母爱展现出来。
即使知道妈妈的爱总是包含诸多条件,拉温妮依然非常渴望。
妈妈柔软的手,温暖的怀抱,还有温柔的问候,哪个孩子能抗拒这些呢?
她从小就经常想,要是妈妈能永远这样就好了,能永远这么温柔就好了。
但贝福特夫人不能,她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拉温妮只能抓紧每一次机会,小心翼翼地享受她的温柔。
当天晚上,贝福特夫人来到她的房间,询问她要不要一起睡。
拉温妮控制不住地就答应了。
妈妈怀抱中苦涩的橙花香,是伴随了她十几年的味道,她无力抗拒。尤其是在恢复了记忆后,虽然妈妈对爸爸做的事让她感到恐惧,但她忘不了妈妈当时说的话——
“但我想有一点,我们还是一样的,那就是保护好温妮,让她不受到伤害,对不对?”
思及至此,她默默地将脸埋进了妈妈的怀里。
“帕特里克会被无罪释放的。”贝福特夫人忽然在她头顶说,“如果你不喜欢魔法部的工作,妈妈就不勉强你去做了,你就待在家里,好不好?你知道,我们家还有几块租地,妈妈以前的一些成果和魔咒也需要人去维护,你这段时间就在家里帮妈妈做这些事,行吗?当然,如果你有自己想要研究的东西也可以去做,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我,妈妈都满足你。”
拉温妮没有回话,在妈妈的怀抱中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