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素问的声音不高,每个字却说得清楚。她说,从来就没有什么僧凡之恋。
话音落下的瞬间张少卿便疯狂地笑出声来,那无羁的嘲笑太过明显,让一旁强行克制着情绪的心澈都要忍不住尴尬脸红了。原来,只有睡梦中的人才会真实地说一个“爱”字,而所有醒着的人们却全都学会了撒谎。尹素问醒了,梦就碎了。
手中的串珠似乎再经受不住那样用力地拨弄,香捻线挣断,圆润沉重的珠子便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念珠落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之上并没有引起注意,除了心澈自己,没有人知道那些珠子跌落得如何疼痛。
狂笑不止的张少卿一副摇摇欲坠站不稳的样子,袖中暗暗藏的黄金刀却呼之欲出。方才起身的瞬间,他就已暗暗将身侧拔出的利刃悄悄藏了起来。尹素问是他的,生死都不能离开他的掌握,若是她执意要走,那么自己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要带回一具遗体了。
他的手臂微微抬起,刀刃尚未来得及祭出之时,一颗饱满的念珠便呼啸而至狠狠击在了他的后颈。那珠子力量极大,张少卿只来得及听见一声自己骨骼的撞击钝响便昏昏沉沉地栽倒在地了。
一阵嘈杂的声响之后,他仿佛是坠入了一个无比熟悉的梦境里。那片茂盛的桃花林之中,甜美俏皮的尹素问正双眸含笑地看他。
“素素,你一定是恨极我了吧?”
张少卿最后一搏的谋害之举不算出乎意料,尹素问本来也知道他是一个如何冷血弑杀之人。无奈地苦笑一声,弯腰捡起了同时坠落在地的黄金刀,她抽出帕子细心拭去了刀刃上的点点血渍,目光在精致的刀身之上流连观望,有着久别重逢的不舍。
心澈稍一犹豫,还是几步靠近了身边。
“你还好吗?”
“不好。”
尹素问遭逢一劫却意外恢复记忆,心澈始料未及,同样地没有想到张少卿会直截了当地点破了她对自己的心思。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是要以怎样的身份去安慰她。
对心澈来说。今日的尹素问算是失而复得;对尹素问来说,今日的自己却是得而复失。至于失了什么,她却是不能再说。
她故意的一声“不好”,仿佛还是山谷之中的自己在向着她的心澈哥哥撒娇。见心澈面色一怔。她才又强撑起了笑容。
“还好,师父不必放在心上。既然已经清醒,日子总是要过的,没什么好与不好。”
“我佛慈悲,尹姑娘大难不死也是天意。此后必定后福无穷。无需再多思虑。”
“是啊,重生不易,要好好活着。你说的,不是么?”
她的声音是笑着的,却怎么都不敢抬头看他。这句话是他们第一次分别之时心澈说的,尹素问一直都记着。重生不易,她曾拼尽全力地想要好好活着,起码不要辜负心澈的嘱托。如今,同样的一句话,她说得出来却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山谷中生活的桩桩件件。太多甜蜜幸福全都横亘在心口呼之欲出,此刻却是不能再提一个字。因为,心澈曾经的每一次拒绝,她比任何事情都记得清楚。
“此番你回府想必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需要我帮忙的??????。”
“不必了。我会直接回尹家,他毕竟是我爹,不过一顿惩罚而已,不碍事。”
心澈仍有担心,才说了若有需要的地方他还是愿意尽力相帮,却被尹素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又见着了原来的尹素问。倔强如同一只战战兢兢的刺猬,让人心疼又无奈。
“素素,你不要这样。”
他的一声“素素”,尹素问的眼泪便不可遏制地汹涌而出。噼噼啪啪滴落在手中的黄金弯刀之上,飞溅出一点一点的泪花。她终于肯抬头,哭红了眼,委屈又伤感。
“心澈哥哥,你再不能爱我了,是吗?”
远处的天际响起了一串闷雷。像是要落雨的模样,太阳藏起了光,树叶的阴影随风晃动,在尹素问的眼睑之下投了一片斑驳的暗影。心澈神情复杂地看她,看她的眉眼,看她的泪,终究是无奈地一声叹气,抽出了自己的巾帕与她一点点将脸上的泪痕与灰渍擦了干净。
“不管何时,一句佛号已是两岸。我只能爱你一时却不能爱你一世,我必须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而那样的爱是罪恶,你我谁都承担不起。”
他说话的语气柔软神情温和,就如同山谷时日里,他也是这样地照看着她。他一心向佛却并非冷血无情,他说着最后一句“你和我的??????”,却再怎么隐忍都说不下去了。
尹素问明明是泪流满面的样子,看他那样难过却硬是逼着自己挤出几分笑容来,摇晃着他的手臂接了这后半句话。
“你别担心,我知道的。你和我的这所有权当做是一场黄粱美梦就好,既然是梦便总会有要醒来的时候。醒来了,你还是云居寺的心澈大师,我还是上原府的尹大小姐,好不好?”
她的手掌有持续的温度,灼热地熨烫着心澈的手臂。她几乎要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去抓着他,指骨泛白,硬生生止住了自己想要投奔入怀的冲动。直到心澈沉声回答一句“好”,她才在瞬间放开了手中熟悉的体温。
心澈言说如果她愿意,他依然会将那间修行的山洞让出来供她暂住,尹素问却是下定了决心要回到了尹府去。见留她不住,心澈索性答应了要先送她回家。她却只允许他送到了山脚开始有人烟的地方,再往热闹的地方去便不肯了,如今,她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倾尽所能地保全他,保全他的生死健康、声誉地位。
“你答应我的,一定会好好活着。”
“放心,我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她言语轻松,故意地打趣想让心澈的心里轻松一些。走出几步后又折身回来,自怀中取出了一枚包裹精致的锦囊。
“喏,险些就要忘了。毕竟是山里精贵的雪茸,拿回去多少会有些用的。”
她拼了性命得来的宝贝,总要是送到他手里才能心安。心澈凄然一笑地接了药材,却是怎么都挤不出一个“谢”字来。感谢不难,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要道谢还是道歉。
她是言而有信的,他却不是。人生最无奈,不过是两手相拥,可亲而不可近。那曾经说过要永远不分开的誓言随便说一说,也就随风散成了沙。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嫩芽飞絮,又是轮回,从哪里来的终究都回了哪里去。(未完待续。)
ps: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