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太皇太后自以为胜券在握时,任城王拓跋澄力排众议,反对迎立新君。任城王本就年纪大些,为人又说一不二,在宗室亲王中间很有些威信,即使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话也说得很不客气:“皇上不过是一时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就到了要迎立新君的地步?要是今天太子登基,明天皇上又回来了,这该怎么算?”
一句话就说得众人哑口无言,任城王还不罢休,阴阳怪气地问:“再说,要是太子登基了,您这称号也不好叫啊。难道要叫太太皇太后,还是太皇太太后?有这玩意儿么?”
太皇太后脸色铁青,又不好当面训斥任城王。他已经是三朝元老,对太皇太后的旧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话里话外在讥讽她不愿还政给拓跋氏的皇帝。
返回暖阁,太皇太后赶忙叫崔姑姑宣李冲来,恳求他帮忙劝说任城王。因为小世子喜好汉学的关系,任城王近些年来越发愿意与汉族朝臣来往,尤其与李冲脾性相投。
崔姑姑去了没多久,李冲就来了。他像往常一样给太皇太后行礼问安,即使没有外人在,他也做得一丝不苟。太皇太后上前拉他的袍袖时,李冲却有些不自然地向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她的手。
太皇太后也有些不高兴,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现在越来越没有耐性,不愿与人周旋敷衍。她转身走回胡床上坐下,用平常接见臣属时的语气说:“哀家知道你担心宏儿,哀家是他的祖母,也一样担心他,已经派了人去四处搜寻。可哀家既然是太皇太后,就不能不替整个大魏着想,早些迎立新君,为的是不要惹出祸患来。”
“我只问你一件事,”李冲忽然开口,用一根手指直指向太皇太后面前,连君臣之分都忘记了,“当年上阳殿大火,元柔惨死,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太皇太后绷紧的脸上,忽然闪现出一道裂纹:“你竟敢质问哀家?”她胸口急剧起伏,心里的怒意越来越盛,猛地站起来:“李元柔都死了快二十年了,你依然忘不了她,为了她要跟哀家作对?!”
李冲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收回伸在半空的手,语气稍见和缓:“臣只想知道一个真相。”
“真相?”太皇太后连连冷笑,“你自己看不到,听不到么?这二十年,哀家苦苦支撑,是为了什么?哀家是在替你心上人的丈夫、儿子守住这万里江山!”她的手在桌上胡乱一挥,一整套青瓷茶具全掉在地上,裂成无数碎片。
“心上人”三个字一说出口,就像肉里生出的尖刺一样,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李冲心里有几分不忍,相识相交了几十年,他也亲眼看见过太皇太后诛杀权臣时的雷霆手段,知道她一个女子坐到天下至高的位置上,有多么不易。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低哑:“臣……只希望能与太皇太后坦诚相待,不要欺瞒说谎。”
“不要欺瞒说谎?”太皇太后直视着对面的男人,关于他们的流言传遍整个平城,只有他们两人心里清楚,他们从没跨过最后一步,“可你第一次来找哀家时,就说了谎,你说李元柔是你的妹妹,让哀家在宫中照顾她。”
李冲没有什么话好说,他和李元柔同姓却不同宗,因着郊外跑马上香时的偶遇结识,暗生情愫。可在汉族世家里,一直恪守着“同姓不婚”的习俗。为了拆散这对有情人,李元柔的父亲千方百计把她送进了宫,成了先帝最宠爱的李夫人。八壹中文網
“臣相信太皇太后,”李冲的语气终于和软了一些,“但是请太皇太后再等五天时间,如果五天后皇上仍然下落不明,臣便支持太子即位。这五天里,请太皇太后派人全力搜寻皇上的下落。”
一山之隔,拓跋宏和冯妙仍旧困在万年堂墓室内。整座万年堂是用石料砌成,越到夜里,越冷得刺骨。那种冰冷,像从石缝里透出来,让人无处躲藏。冯妙缩在拓跋宏怀中,仍旧觉得冷。拓跋宏握住她冰凉的指尖,放进胸口捂着。
若是换了寻常人,被关在这样既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的地方,恐怕过不了一晚便疯了。可这两个人的性格虽然大不相同,却都一样乐天知命,丝毫不觉得困顿绝望,反而十分享受此刻独处的时光。
拓跋宏想起与太皇太后同来的前一晚,他曾在墓室里安排了八名弓弩手,照着记忆中的方位去挖,竟然真的从沙土下面挖出了剩下的食物和水。大概是因为时间紧急,光线又昏暗,那些人匆匆绑好了冯妙便离开了,没来得及仔细搜查整个墓室。他把东西分成小份,每隔一段时间便和冯妙一起分吃一小份。
无事可做时,两人就从棺床里翻出来,坐在细沙上说话。
“如果不是在这么个地方,这沙土还真舒服。”冯妙用捧着细沙,感受着它们从指缝间滑走。她忽然想起件事,倚着拓跋宏的胳膊说:“要不我们来猜一猜,究竟是谁把我们困在这的吧。”
拓跋宏已经在心里默默想了许久,这时笑着说:“这人要满足三个条件,第一个,他身边一定有熟悉建造的人,捆绑你的位置,刚好是能触动墓室机关的位置。第二个,他在朝中颇有势力,布这个局虽然不难,却需要熟悉朕的习惯和宫中仪制。至于第三个嘛,他一定跟朕有仇,恨不得把朕碎尸万段。他根本就不跟朕见面,而是直接把朕困死在这里,让朕慢慢等死。”
冯妙用手拨着细沙:“可我想不出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也许,这事并不是一个人做的,而是几个人联合起来,有人报仇,有人得利。”
她想得太过专注,柔软的额发在拓跋宏下颔上扫来扫去,什么都看不见时,柔软的触觉就格外清晰。
“妙儿……妙儿……”拓跋宏捉住她的手,一连声地叫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低回。
“嗯?”冯妙还在想着刚才的三个条件,有点心不在焉地答应。
拓跋宏低下头,正要就着一片黑暗含住她的唇,可忽然又改了主意,手指沿着抚在她颈下的锁骨上,低声问:“妙儿,你冷不冷?”冯妙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随口答应:“还好。”
“到了夜里,这间墓室还会更冷。让朕看看你的衣裳有没有散开……”拓跋宏的手指,一路向下滑去,在她胸前划了个圈。手指走过的地方,泛起一阵酥痒。
冯妙被这怪异却熟悉的触感惊起一层战栗,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却又好像依稀看见了很多东西,崇光宫后面的温泉池水,主殿内紫檀木案上那支莹白如玉的软毛笔管……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她把头埋得更深,一动也不敢动。
“妙儿,你的手指怎么这么凉,足尖会不会也冷得发凉?”没等她出声回答,拓跋宏已经熟练地勾去了她脚上的丝履,手掌握住了她的足尖,轻轻揉捏。略带薄茧的手指,在她小巧的趾肚上来回打着圈。
好像有成百上千只小虫,从趾尖往全身各处爬去。冯妙想推开拓跋宏,可他其实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妙儿,你的脚真小,”拓跋宏的手指渐渐向上走去,“小腿也这么凉,还说不冷?嗯?”他说的都是最寻常的话,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空旷墓室里听来,冯妙总觉得那声音低哑而蛊惑,如漩涡般要把她整个吸进去。
拓跋宏轻笑一声,在她耳边引诱似的说话:“别紧张,妙儿,朕会对你好的。”他猛地翻身,把冯妙压在身下。
冯妙脑海中沉沉地发晕,身上早已绵软成了一滩春水,身下的细沙,好像又流动起来,让她深深地陷进去。她还没弄清楚眼下的状况,刚才明明还在好好地说话,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副样子?
拓跋宏觉察到她的身子绷紧,心中越发怜惜,他爱极了冯妙的青涩,此时更有耐心。鼻端是隐隐的少女幽香,他抄着冯妙的腰,把她抱紧在怀中:“妙儿,要是你不愿意,那就……”
冯妙说不出话来,只用小指轻轻勾住了拓跋宏的手指。
“妙儿,相信朕。”拓跋宏轻轻浅浅地吻她的眉心,安抚她紧张的情绪,感受她身上每一点细微的变化。
她像只漂浮在海上的小舟一般无助,可那最猛烈的风浪,分明就是他,把小舟一次次高高抛起。她无处藏身,只能牢牢攀住他的肩膀,用颤抖的音调叫他:“宏……宏哥哥……”
汗水濡湿了身体,又沾染上细细的沙。拓跋宏把她抱紧在胸口,在这回归母体一样的黑暗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感受。他一口咬在冯妙小巧精致的耳垂上,跟她一起被无边的巨浪吞没。
太皇太后派出去搜寻拓跋宏的人马,都是从早就对皇帝不满的亲贵手里调出来的,她还特意把始平王拓跋勰支去负责行宫宿卫。这样一连找了两天两夜,都毫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