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没有未来
鬼王挥袖敛去了画面，院子里面无论有些人多么惨他也犯不着去多点这些忧思。
“儿啊。”鬼王声音苍老无力，如同锯烂木头一般，一点儿也不是先前开大会那样的威风:“你说这个游吹云，当真被你迷惑住了？”
沈清姝就在鬼王旁边站着，正在往腐坏的身体上搽着遮掩的粉。
“父皇如何看呢？”
鬼王的尖锐骷髅指头在下颌骨上面抹茶，发出难听的噪音:“都看到了，你我的试探没有成功，这小子或许真是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沈清姝忽然以一种奇异的神色抬头小声道:“会不会是伪装呢？放长线，钓大鱼？”
鬼王呼呼的笑了起来，拍着王座的扶手道:“他也敢？自不量力者只会扯断鱼竿，自负自傲者便会被我这尾大鱼拖到深海里淹死。
我儿，你说他是哪一种。”
沈清姝也咯咯笑起来:“父皇就这么不相信女儿的蛊惑之术？可花废了女儿多少心血……”
鬼王突然语气严肃起来:“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他了？”
刹那间两鬼四目相对，沈清姝竟是不露一点儿破绽。
鬼王接着又笑了起来，摆手让她退下:“我不管你，你自己看着办，唯一一点，就是别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沈清姝款款福身，随后扭摆腰肢而离去，只是鬼王看不见，她面色露出一点犹疑。
鬼王独自坐高台，低声喃喃:“游吹云，你如此乖顺的替我去打压祁王，是故意的么。”
——
神王墓出大事情，大到八百里加急，把奄奄一息的老皇帝硬扯起来批阅点兵。
令镇南军点兵万人，虎威将军暂时从魔族使团那边抽身出来，紧急处理交州南越府这边的烂摊子。
三艘小型战舟，一艘中型承载着虎威军将军的飞虎军先行一步。
巨型战舟一艘，在隔壁待命，随时准备起飞支援。
事情大到请巨型战舟，足以说明此事很有可能影响到国本，因为启动一艘巨型战舟的代价，便是数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更别提若是要什么齐天炮火，那便动辄千万了。
道门正宗，不管天南地北，特别是对诛魔除妖镇鬼这一方面有研究的门派，有一家算一家，老皇帝令他们拿出家底儿，全都要派人到南越府来暂时遏制住难情，更别提似南越府周围的那些门派了。
所以神王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听逃难过来的人描述——数量本来不多，只在关气隘周围掳掠的阴兵忽然向外扩张，而其部队呈建制，扩充到了上万阴兵。
不止阴兵数量暴涨，他们的野心也暴涨，南越府几乎是半个月之内便全然沦陷，若不是琼县县君田裕林组织了三县修士，驻军有序抵抗，估计阴兵们十天就杀出了南越府，将灾害扩散至整个交州。
然而大夏南越府这边的抵抗也只是延缓一时，最后大半个南越府沦陷，交州四分之一的地界沦为了鬼王治下。
没逃出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或许数下来数十万活人全都被捉进了神王墓之中。
而最奇怪的是，一些早就深知内情的人，他们也皆是茫然无措。
——
率领着数千名南天门弟子往交州进发的路上——
“这是怎么回事？掌教不是说，吟啸宗布下的大阵不会这么快就被那些阴兵冲破么？——说好的镇压大阵呢？纸糊的？”
夜朦胧咬牙切齿道:“我那边很快就要查出线索了，这样一搞，又白玩儿！”
李子玉并不想理睬这个无能狂怒的男人，你夜朦胧算哪根葱？也想染指流失万年的人族至宝？
夜朦胧见这个臭女人又端架子，眼皮子一翻便按落云头下去数落普通弟子去了。
这时候，一道剑光亮白极速飞来——
李子玉叹了一声，看着那亮光飞到自己面前:“徒儿，你别逼我。”
来人正是南天门天下行走的白七彩，御剑而至。
只见她面带焦虑之色，略有些长途跋涉的疲惫，声音也沉闷的开口:“师父，你知道我的。”
李子玉气不打一处来:“为了个男人，你便什么也不管不顾了？若是你完不成这个任务，便失去了开天门的机会，你真的不想炼就元神了？”
天塌一般的气机如同大雨倾盆，以李子玉为圆点垂云而下……下方赶路的南天门弟子们不知道掌尊为何突然盛怒，一个个举步不前，畏畏缩缩起来。
哪知夜朦胧却在后边抽鞭子，也是一副吃了火药的表情:“干你们什么事？继续赶路啊，一个个傻站着等开饭啊。”
看得出来，这位掌尊是真不满意自己忽然被抽调来进军神王墓。
——
“别给我扯什么情情爱爱，你现在这幅表情跟当年我妹妹的表情一模一样。”李子玉声音尖锐:“为了那个昏君，她竟然愿意用自己的血来替他续命！君王建起栖凤楼，却不是为你，是为了另一个恶毒的女人！”
李子玉干脆道:“我看那个招蜂引蝶的游吹云，跟昏君一模一样，都是——”
“师父，捕神难道不时如此吗？”
白七彩竟然以厉声喝止，实在是大逆不道。
李子玉愣了半晌，花容失色，目光落下，似乎没有从白七彩这一声带着忿怨的喝止中回过神来。
白七彩心知自己冲撞了师父，乃是悖逆之举，正要跪在飞剑之上，但听得李子玉木讷之音:“为师，为师竟然还有脸皮以此斥责你？为师与那多情的王珞剪不断，理还乱，次次缠绵……罢了罢了，你去吧。”
白七彩忽然泪如雨下，跪在飞剑之上，伏首不愿离去:“师父，是弟子错了，师父……”
“还多言作甚？”李子玉柳眉倒竖:“我已经许你离去了。”
“师父，是弟子冲撞了师父……”
李子玉却拂袖自己主动走开:“你不必多说了，徒儿，为师知道你对为师的拳拳赤子之心。为师以往曾经说过，掌教张真人当年为你卜卦，说你命中有一情劫，为师曾用游吹云一死来换你一生。
想必你那个时候就记恨为师了吧，是与不是？”
白七彩叩首不起:“徒儿不敢！”
“你不必如此，为师有你这样的徒弟很欣慰你可知？因为为师年幼，亦是不遵规矩，不敬天。”李子玉喃喃道:“当年掌教的教诲，为师也以傲气看做无，只道强力干涉之下必能改变，如今年纪越大，则越发感受到天道因果轮回之重。”
她最后说道:“我让你去，了结了因果，你和游吹云修成正果也好，或是你重走为师老路也罢，皆是宿命缘果，便是情劫难解。
当初我放纵你们，也是我自己埋下的恶果。”
白七彩再度抬头之时，四下寻不见师父影踪，她暗自心哀，但目露坚定，御剑率先飞往神王墓。
——
南天门的数千人队伍中，竟然有一家特别显眼，那便是郑家。
郑二长老，这位差点被游吹云给干废的元神高人，还有两位郑家元老，领着郑家在南天门的子弟，郑毒和郑开也在其列。
原来是这一次神王墓之行，很有可能要请出郑家宝物寻龙尺定路，所以郑西来一连派了三位长老出来，配合朝廷的调令，来解决神王墓问题。
“游吹云是不是死了？”
郑毒问道。
郑二长老回过头来，抚须道:“俱消息，乃是失踪。但极有可能已经成为了神王墓鬼王的手下……”
郑毒一字一句道:“成了阴魂了么，那就是死了。”
郑二长老问道:“怎么，他死了你还不高兴？”
“难道我应该拊掌大笑么？”郑毒并不算高兴，甚至有些沉闷:“我想亲手杀他。”
“他的天赋太高，你没有机会，若是仙界没有崩塌，说不得他早就给神仙收去做徒弟了。”
郑毒嗯了一声，虽然郑家上下痛恨游吹云，可是无人不承认这个姓游的狗比的强大。
“可是为何，他的天赋这么高。”
郑毒仿佛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如果放在乱世，简直就像应运而生，是老天爷在背后推手。”
郑二长老忽然道:“你怎么确定现在不是乱世呢？我是说皇帝即将驾崩，南北异族虎视眈眈，大夏内部明争暗斗。
这或许就要乱世了吧。”
郑毒冥冥之中好似悟到了什么，却又放任它一闪而逝。
——
皇城建筑什么最高？就连象征帝国昌盛的鹿台，都没有它高。
司天监问天塔。
而问天塔至高之处，只有一人上得去，并且平时就算是这人，也不会轻易的上去。
但今天他上去了，没有飞，也不是瞬移，而是迈着蹒跚的步伐，在一位高大的老人的陪同下，一起登上了问天塔最高处。
高大的老人负手望天，看漫天星辰许久，而更老更老，老到腰都难以直起来的老人却只能喘息着。
“看来陛下驾崩之日，也是你薨天之时啊。”高大老人收回目光，看向扶着栏杆渐渐平息下来的佝偻老者。
“谁都有死期……”佝偻老者这才勉强看一眼天象，随后又猛地咳嗽起来:“咳咳，你张阳关，也会死。”
张阳关笑了两声，随后一语双关道:“天都会死，谁人不死？
我们这些活了很久的老古董，都不怕死了……怕的反而是死之后。”
佝偻老人抬眼看看这个高大的人:“这就是你看到的？”
“对。”张阳关干脆道:“威胁来自地界，来自冥帝。”
“你只看到……这些？”
“……”
张阳关忽然失笑，摇头道:“这个世上，只有您老人家玄易之术在我之上了。”
佝偻老人沉默了很久:“那你看到的生路是什么？”
“什么才叫做生路？”张阳关反问道。
佝偻老人双手握紧栏杆，如枯树皮一般的手背满是斑点:“让听风界得以保存，让大夏国祚继续绵延下去。”
张阳关想了想:“您看到的未来是一塌糊涂？”
“不。”
佝偻老人的名字叫做张机。
他是司天监监正，是王朝气运的梳理者，监督者，守望者。
这位说话如同预言一般的老人缓缓说道:“我没有看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