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炜今日可谓意气风发,上午的太子大典很是顺利,虽然干出了弑兄诛弟的行为,但是祭拜祖宗的时候,天空万里无云,居然也没有哪块云头上劈个雷警示一下他,这让原本心里还有一丝惴惴之意的萧炜大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天授神权,连老天都选定了他做未来天子,顿时心下大悦。
胡桂春如今跟在他身边,揣摩他的心思,派人吩咐御膳厨房好生准备晚宴,竟将自小服侍他的太监黄玉成都排挤成了第二把手,要往后站了。
黄玉成心下不忿,奈何胡衍在宫中几十年,他算是初来乍道,胡桂春却接手了胡衍手底下一干喽罗,宫中威望要比他高,萧炜还要靠胡桂春肃清宫中人手,他也只能甘拜下风。
“胡哥哥,您在这瞅什么呢?”
今晚宴饮在含珠殿,才开席没多久胡桂春就出来了,在殿下四下瞅瞅,也不知道在瞅些什么,让黄玉成心里有点慌。
他如今深恨自己在宫中人手不够,不能为自己张目,消息来源太少,等同于半瞎,还得对胡桂春小心趋奉,想着与其自己跟无头苍蝇似的瞎打听,不如盯牢了胡桂春,也能知道些宫中动向。
殿上歌舞才起,酒过三巡,胡桂春就出来了,黄玉成示意自己的小徒弟小路子在萧炜身边侍候着,他就跟着胡桂春四下转悠。
胡桂春今晚没来由觉得心慌,但是又想不起来哪里有问题,只能多走动走动,以平息心下的慌乱。
才在外面站了两刻钟,就见到萧烨带着叶芷青大步而来。
萧烨还是那幅吊二郎当的模样,攥着叶芷青的手腕,活似民间街上强抢民女的恶霸,一边走还一边向她许愿:“本王带你去吃好吃的!”
叶芷青心道:你当我傻?你这不是带我去吃好吃的,你这是拿我当盘菜,去让萧炜下酒!
她若是在含珠殿多嘴,萧炜定然能让她陪着魏帝一道走,说不定还能捎上个淮安王萧烨。
——这货的不靠谱由来已久。
“殿下,咱们现在是去送死吗?”
萧烨听到“咱们”两个字,顿时心花怒放,但是“送死”俩字实在不吉利,他拍拍叶芷青的脑袋:“你都在想什么呢?本王还有大把好时光要度过,你可别咒本王死!”
两人踢踢踏踏走过来,迎面居然没有撞上禁军,也不知道是萧炜觉得现下再无威胁,宫中守卫也不是那么严了,还是萧烨动了手脚,总之到得含珠殿前,倒是与胡桂春撞上了。
胡桂春就跟看见鬼似的上前:“淮……淮安王殿下怎么来了?”
萧烨奇道:“前太子死了,宫中新立了太子,本王在淮安听得心焦,再说皇伯伯病重,本王回来探病,难道不行?”
“这个……也不是不行……”
藩王无召不得入京,其实是明文规定,但萧烨在宫里从小横行到大,到底余威犹在,乍然出现,倒是惊住了胡桂春,眼睁睁看着萧烨拖着叶芷青的手走到了含珠殿门口,他才醒过神来,心下警戒,忙忙出声阻止:“淮安王殿下请等等——”
萧烨无奈转头:“小胡公公还有何事?”
胡桂春这时候才想起来——特么这位爷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宫禁守卫全在萧炜手上,他又不曾奉诏,到底是谁放他进宫的。
“淮安王殿下,太子殿下正在大宴君臣,不如……不如奴婢进去向殿下禀报一声?”他总要搞清楚萧烨到底是不是萧炜召回来的。
萧烨居然好脾气的停在了殿门口:“行行行,小胡公公最好快点!”
胡桂春不敢放这位爷独自呆着,万一生出别的变故就不好了,他朝黄玉成使个眼色。
黄玉成心里骂了声娘,一溜小跑进殿去向萧炜禀报了。
萧炜当真没想到,大半夜的萧烨能从宫里冒出来。他可以背着朝臣诛杀兄弟,可是今日满殿文武朝臣,萧烨出现的时机又这么巧,真要问罪以后有的是机会,单一条“无诏入京”就够萧烨掉脑袋的了,倒也不惧他,派黄玉成去迎他,又向满殿文武道:“淮安王远道而来向孤道贺,如今就在殿下,有请淮安王。”
萧烨拖着叶芷青进殿之后,殿上朝臣还当这是他的新欢,暗道淮安王沉迷酒色,也许是新太子诛尽了兄弟,面上不好看,要拉个堂兄弟来做面子,这才召了他进京,却不知他入京完全是意外。
有内侍在萧炜的右下方抬了桌子,布置了酒菜碗碟,请他入席。
萧烨站在大殿上环顾左右,顿时笑了出来:“也不知道众位吃着今晚的宴席,有没有尝到人血的味道?”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有愧疚低头的;也有惊愕的看着他,用目光表示“快看这个不怕掉脑袋的傻子”的;还有当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疑惑的掏掏耳朵的;更有暗暗佩服他的——真没想到淮安王平日不靠谱,关键时刻居然还是个有胆气的,委实令人钦佩。
萧炜冷笑一声,暗道这又是个来找死的!不过如今大局已定,他才不怕萧烨这个酒色之徒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淮安王长途跋涉入京,想是累糊涂了,可别说笑了!”
萧烨今日简直是作死的典范,站在含珠殿当堂,偏偏不肯坐下来:“本王还没到年老昏聩的地步,耳不聋眼不花,更知道有些人手上沾满了亲兄弟的血,还要踩着亲兄弟的尸首爬上皇帝的宝座,明明吃的全是亲兄弟的血肉,还要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做!”
萧炜的眉毛都立了起来,歌舞伎们吓的停止了跳舞,乐师的伴奏也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心理素质不过关的乐师“吱——”的一声发出刺耳悠长的声音,让心理素质差些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淮安王这话从何说起?”
叶芷青往萧烨身后缩了缩,试图将自己练起来,但是萧烨今日存心来找事,根本就不想让叶芷青有躲避的机会,他将叶芷青拖出来,推到了众人面前:“人证在此,你又何必不认呢?”
霎时萧炜的目光活似要吃人,而要吃的就是叶芷青。
叶芷青心里对萧烨骂了无数遍,顶着萧炜与众人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上位者争权夺利,与她原本没有关系,只除了会影响周鸿的仕途。她是个务实主义,若是说百姓有难,周鸿挺身而出,她也愿意贡献自己的力量,但是让她做个革命斗士,为大魏王朝的宝座奉献生命,抱歉她做不到!
“她能证明什么?只不过是个在宫里为父皇调养身子的医女。”
殿内气氛一时陷入死寂,萧炜面含笃定的笑容,看着萧烨作死,还大度道:“父皇虽然病着,可藩王无召不得入京,孤念在你挂念父皇龙体的份上,暂不追究。”
萧烨满不在乎的笑:“嗯,你是现在不追究,可你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说不定转头出了含珠殿,今晚就会要了本王的命,索性咱们在这里把话说清楚!”
“萧烨,你别不知道好歹!”
“知道好歹的都被你杀了!”
萧炜目中怒意巨盛,向胡桂春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从侧殿转出去,不多时殿门口呼啦啦涌来一拨禁军,长刀指向殿内站着的萧烨与叶芷青。
“殿下你不想活了干嘛要拉我做垫背的啊?!”叶芷青觉得自己前半生的好运气全用光了,哭丧着脸不知该何去何从。
萧烨低头看到她吓的惨白的脸色,玩笑道:“要不……你跪在萧炜脚下求他饶你一命?”
也是到这一刻,叶芷青才发现,原来她还是没办法做一个彻底卑恭屈膝的人,让她跪在萧炜脚下摇尾乞怜,奈何她的脊梁骨太硬,没办法弯下来。
“萧炜那个变态,连亲兄弟都要杀,就算跪下来求也没用吧?还是不要了。”叶芷青哆嗦着平生第一次恨不得粘到萧烨身上去,紧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
萧烨朗声大笑,完全不顾忌萧炜以及殿里一众朝臣的脸色。
萧炜的脸色很难看。叶芷青的记忆力如果没出错的话,简直跟他杀太子的那个晚上有得一拼。
“萧烨,别怪孤不讲情面,你自己找死,这可怪不得孤!”
“谁找死还不一定呢!”萧烨一脚将左侧就近一名官员面前的案子踹翻,上面碗碟酒菜哗啦啦倾倒。
萧炜再难忍受,一个手势下去,殿门口的禁军正要冲进来,只听得扑通扑通,连续多人朝前扑倒,后背插着的箭羽正在颤抖。
变故突起,就连萧炜都愣住了。
殿门口还活着的禁军慌忙扭头去瞧箭射来的方向,但是含珠殿下草木葳蕤,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不知道有多少人,黑暗更增添了恐怕之意,就连萧炜也不由的站起身来。
正在殿内众人都不明所以之时,外面传来了喊杀声,听起来并非是皇城某一个城门,而是四面八方都有,让人在殿内没办法分辨到底是哪一处宫城城门陷落,整个宫城似乎都陷入了鼎沸状态。
萧炜双目尽赤,似乎恨不得生吞了萧烨:“你……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啊?本王就是见不得你心狠手辣,对至亲骨肉下手的冷血样子,就……就这样了。”他说的稀松平常,就好像自己做的不是逼宫之事,而是去街上买了根钗回来,随意的都不值得一提的样子。
大殿之内,武官之首坐着的须发皆白的老者起身向萧烨见礼,很快武官之列陆续有人站在他身后跟着向萧烨见礼。
萧烨对萧炜倒是态度轻浮随意,但对上这位老者态度就恭敬了起来,甚至向他回了半礼:“古帅不必多礼,您是父王左膀右臂,本王往后还要多靠大帅襄助。”此人正是此前驻守漠北的古定邦,前任淮阳王的死忠追随者。而他身后站着的一众武将要么早年间曾追随过前淮阳王,要么是古定邦手底下出来的武官,也算是萧烨一系的武官。
外间的厮杀越来越近,甚至还能听到无数声音大喊着“萧炜无道,弑兄诛弟,天理不容……”等语,竟是一路杀将了过来,似乎离含珠殿也不远了。
这世上有个词叫“掩耳盗铃”,萧炜用暴力镇压了反抗的兄弟官员,还要往死者头上安个“谋逆”的罪名,怕死的朝臣们便接受了这个罪名,为了家族妻小以及自己的性命,便掩耳盗铃的接受了诸皇子之死。
偏偏这时候萧烨跑来捅破了窗户纸,还要将唾沫喷到他们面上去,用外面掩杀过来的将士们讨伐萧炜的罪名让他们站在殿内无地自容。
殿门口不断有受伤的禁军冲过来禀报战况:“殿下……殿下不好了,有逆犯闯进宫了,不知道有多少人……”
这些人自追随了萧炜,便做着飞黄腾达的梦,从龙之功可不是谁都能赶上的,本来板上钉钉的富贵迷梦没想到一朝破灭,被一场杀戮终结。
古定邦带着一众武将围在萧烨四周,将他与叶芷青拱围其间,随时戒备着殿下有可能会发疯的萧炜。
“给孤杀!给孤统统杀光!”萧炜回身,从王座旁抽出宝剑,头脸涨红,目眦欲裂直冲着萧烨而来,大有要将萧烨斩杀在含珠殿的气势。而他身后的黄玉成与胡桂春却满心绝望,缩在王座两侧不敢跟着主子冲下来。
萧炜气势汹汹而来,没想到还未近萧烨的身,就被威风凛凛的古定邦给拦住了。别瞧着他年纪大了,须发皆摆,但鹰视狼顾的气势不减,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法,劈手就将萧炜的长剑给夺了下来,还将人给摔了个大马趴,直接扑到了萧烨脚下。
“哎呀三殿下,这个大礼本王可受不起,你我兄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古定邦被他没正形的样子给逗的实在无语,手里长剑就要朝着萧炜后背扎下去:“跟他废什么话?连兄弟都要杀个干净,留这种人在世上老天都不长眼。”他一生征战杀伐,到老居然还是个霹雳火爆的性子。
“别别别!古帅别着急,咱们这么匆匆杀了萧炜,以后可就说不清楚了。还是留他一命,总要将他的罪行审问清楚了,让大魏满朝文武市井百姓们都知道他不配做太子,将来才不会给本王留下把柄,指责本王抢了他的皇位。”
古定邦浓烈的眉头松开了,挥手抛出长剑,那把剑锋利之极,深深插*入殿内的蟠龙柱之上。
“殿下说的有道理。”
叶芷青:谁尼玛说萧烨这货不靠谱的?不是沉迷酒色吗?
她在大殿内全程围观了宫变的过程,对萧烨的镇定功夫真是相当佩服,总觉得大魏首席影帝非他莫属,能在魏帝眼皮子底下撒娇卖嗔多年,生生给自己安了个沉迷酒色的人设——也许事实上这是他的爱好也有可能——最后居然还要装出一副守法公民的形象,要对萧炜追究法律责任,用律法定他的罪,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萧烨却不知道叶芷青已经在脑子里将他吐槽了无数遍,居然摸摸她的脑袋,特别和蔼可亲的告诉她:“叶子啊,接下来就要靠你做人证,为萧炜定罪了!”
叶芷青:“……”
真没想到她居然也会有被拖进宫斗漩涡的一天。
她笑眯眯点头:“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殿下,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什么要求?”
“既然……宫里没我什么事儿了,不如殿下派人送我回家?”
萧烨拒绝:“不行不行,宫里的事情还没完,你就暂且先留在宫里。”
殿外的厮杀声渐次低迷了下来,有武将越过古定邦出去了,站在含珠殿外向涌上来的军士讲话,殿内安静的能听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竟是个口才不输文官的武将,很快将躁动的带着杀气的将士们安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