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京城已有燥热之意,但京城周家老宅子里,气氛却低沉抑郁,外界的气候并没有影响到周府的四季,似乎周府的气候直接跳过了盛夏而转入萧瑟的秋天。
后宅主院里,丫头们噤若寒蝉,皆恨不得在外间侍候。
秦婆子是周夫人身边的体面人,平日最得夫人欢心,哪知道最近也是动辙得咎,被周夫人给了好几次没脸。
周夫人身边侍候的大丫头们都在背地里小声议论:“连秦妈妈都被夫人训斥,咱们就更不算什么了。”
秦婆子耳聪目明,听到下面的丫环议论,便将这些人都召集在一起,道:“大理寺三审,大少爷被剥夺官位,流放或者砍头都有可能,夫人平日待你们不薄,周府倒了于咱们也没好处。难道被发卖掉之后换个主子就比周府更好?”
这些人都是周府世仆,只是久在京城老宅子闲置,等同于被告郭遗忘,上一次见到主子还是周鸿回京替虞阁老贺寿。
太久没有在主子面前露脸侍候,自然也及不上主子身边侍候的忠心。
京里的下人自然要比地方上的下人见多识广,他们的神经常年被告各类流言传闻八卦洗礼,谈起时政来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秦妈妈,您老在夫人身边侍候,哪里是我等比得上的。只是大少爷此番恐怕是脱不了罪了。就算陛下开恩三司会审,那也得有人证,证明大少爷并没有诬陷乔立平。”
盐道一案,京里流言纷纷,大部分开始偏向于周鸿排除异己,但也有少部分人站在周鸿这边,认可他在盐道改革的政绩,并且对乔立平清白存疑。
周夫人在失眠过好多个夜晚之后,再次厚着脸皮上门去求虞阁老,只希望虞阁老能救救她的长子。
“父亲,符金是您的学生,求求您让他高抬贵手,放鸿儿一马吧!”
虞阁老苍老的面孔上布满了苦涩的笑意:“傻子,你当父亲是什么人?就算是当今圣上,也未必就能够凡事顺心而为,更何况是为父。盐道一案,多少人巴不得扳倒鸿儿,当初他被圣人委以重任,你当是好事啊?”
两淮盐运使,不少官员梦寐以求的位子,落到了周鸿头上,可不知道让多少人得了红眼病。
周夫人傻傻的停止了流泪:“父亲既知不是好事,难道就不能想办法救一救鸿儿?他可是您好的亲外孙!”
虞阁老叹气:“陛下剑指两淮,让鸿儿清理积弊,就会有这一天。得罪的人太多,陛下也有可能保不住他。等定罪的时候,为父会向陛下求情,保住他的性命的!”
周夫人喃喃:“难道……只能保住鸿儿的性命?他立了那么多战功,保境安民,难道都没有用?”
“你先回去,到时候为父会跟陛下讲的,让他将功折罪!”
周夫人再次失望而归,整夜不能安眠,她心中甚至生出了卑微的希望,拉着周琪小心翼翼的问:“阿琪,你不是说叶……那丫头奉召入宫为陛下调理身体吗?她有没有传消息回来?她肚里还怀着你哥的骨肉,她会救你哥的吧?”
周琪:“……”
事情正如周府的下人随口八卦的走向一般,大理寺审讯结果面呈陛下之后,他下令三司会审。
天气暖和之后,宫人们都脱下了春装,细腰柔软如柳肢,单薄的春装里包裹着婀娜的身姿。
唯独叶芷青还穿着夹衣,整日忙碌。
皇后大约很是感激她为魏帝调理身子,几次三番召她前去说话,平日不但赏首饰衣料,还赐菜。
叶芷青的食欲并不好,自从入宫之后,她就日渐瘦了下来,眼睛越来越大,下巴越来越尖,睡眠也越来越少。
她算着日子,如果再在宫里住下去,恐怕就要显怀了。
大理寺三审结束的当日,皇后再次召她前往中宫,先是寒喧了几句,暗示了后宫之中,除了要讨得圣人的欢心,也要有个靠山,最后终于道:“自你入宫为陛下调理身子,本宫见过你之后,就觉得你这孩子合了本宫的眼缘,很想将你留在宫中。陛下龙体康复有望,想来他也很愿意将你留在身边长长久久的侍候着。”
叶芷青脑子里轰然作响,许久以来没想明白的地方豁然开朗。她终于明白了皇后的话中之意。
皇后见她傻愣愣的模样,便向自己的贴身宫人使了个眼色,那宫人笑道:“叶大夫医术好,生的又美,有宫里多少贵主儿都比不上的福气。位份的事情还不是皇后娘娘一句话,只是还要盼着叶大夫以后心里时常挂念着皇后娘娘的恩情才好!”
叶芷青总算明白了,感情皇后拿宫中的位份为饵,好让她为之效劳。
她跪了下来,皇后面上露出了一丝喜色,还当她要谢恩,哪知道她一句话就成功的让皇后黑了脸。
“民女对不住娘娘,恐怕不能接受娘娘的好意,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宫人偷瞧了一眼皇后的脸色,顿时喝斥道:“叶氏,难道你都不考虑往后在宫里的日子吗?”
叶芷青不慌不忙道:“启禀娘娘,民女的确只是大夫,因为童大人的举荐,进宫为陛下调理龙体。但民女在进宫之前已经怀有身孕,孩子的爸爸在宫外,民女怎么可能长久留在宫中?”
“啊……你此话当真?”
叶芷青极为无奈:“娘娘,恐怕再过一个月,民女便要显怀,民女从来也没想过要瞒着此事。若是娘娘不信,不如请个太医来为民女把脉?”
未几,果然中宫传召的太医为叶芷青把完了脉,如实禀报:“这位姑娘……确实怀有身孕。”
叶芷青与太医都退下之后,皇后疲惫的朝后靠去:“真是可惜!”
心腹宫人自然明白皇后之意,叶芷青既有医术还生的美貌,最主要的是她背后无人,却有陛下的信任。若是两方能结成联盟,她以太子生母的名义许给叶芷青将来,待魏帝百年之后保她在宫里的平安富贵,而她若能将御前之事时常透露一二,两下便宜。
可惜……她竟然只是个大夫!
心腹宫人凑上前去,小声提议:“娘娘,这宫里最不却的就是美人。储秀宫里不是还有许多新人吗?总有想往上爬容貌又生的不俗的!”
皇后振奋精神,将前来请安的女子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迟疑道:“我记得……有一名姓郭的,那女子好像是出自官宦之家,不过父亲官职不显。”虽比起叶芷青来容貌气质要稍逊一筹,但也算难得的美人儿了。
傍晚时分,中宫召郭思晴叙话。
她从中宫回到储秀宫,简梅便迎了上去,先是瞧她面色,似乎带了点喜意,这才说:“真是吓死我了,你被中宫召去的时候,我还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快跟我说说,皇后娘娘召你过去可是有事?”
郭思晴心里惊涛拍崖,恨不得笑出声来,但到底还是顾忌着此处住的全是秀女,便极力的压低了声音,将那喜欢都压下去几分,才道:“娘娘召我去问,问了下我的家世门第,父亲的官职等等。”
皇后从叶芷青拒绝一事之中清醒了过来,吸引前此经验,觉得自己太过焦躁急切,此次便没有出面,只让心腹宫人与郭思晴谈话。
那心腹宫人已经失察一次,差点将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留在宫里,心中后怕不已,上次便格外细致,将叶芷青拉到中宫偏殿再盘问,从身世到家境,问了不知道有多少。
郭思晴也不是个傻的,被拉着查户口,且那宫人越问,面上笑意也越浓,心里便暗暗猜测皇后之意。
等问完了,那宫人便轻拍了她的手两下:“你的好日子快来了,奴婢先提前恭喜您了!”
她往日来中宫,连中宫院里的粗使宫人都不如,忐忑非常,哪个都不敢得罪,都是陪着小心姐姐姑姑的叫着,时不时还要塞点小首饰给她们。
但现在皇后的贴身宫人一反常态向她贺喜,郭思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但是她与简梅皆是入选宫中的女子,从前无论路上彼此慰藉了多久,等真正入宫,为着那至高无上的男人,也不由的就生出了戒心。
简梅似乎并没注意到她的防备,还兴高采烈道:“这么说……娘娘瞧中了你?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总觉得,此次入宫的姐妹们里,就你长的最好看,还会读书识字,早就应该这样了!”
郭思晴愕然:难道她都不嫉妒的吗?
简梅就好像瞧出了她的顾虑一般,甜甜笑道:“你不知道,我当初如果不进宫,就会被继母胡乱嫁掉,谁知道是张三李四,还是街上的王二麻子。总归她是不会让我过上好日子的,这才送了我入宫煎熬。若是姐姐能得陛下宠爱,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嫉妒你?”
两人一路相伴入京,进了储秀宫依然住在一起,竟也处出了感情。简梅乖巧温驯又极有眼力,时时处处照顾着郭思晴,总是将她的感受放在前面。天长日久竟也教郭思晴放下了门户之见,与她称姐道妹起来。
简梅要比郭思晴小了一岁,便以姐妹互称。
郭思晴见她果真是为自己欢喜不尽的模样,心里便松了一口气,这才将皇后的心腹宫人与她的对话讲给简梅听,又央她分析:“岑姑姑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简梅笑嗔道:“姐姐冰雪聪明,心里已经下了结论,只是不敢相信而已,这才问妹妹。依我说啊,这就是皇后娘娘瞧上了姐姐,说不定……会替姐姐铺路呢。”
郭思晴耳朵尖渐渐的红了起来,似洇出的胭脂一般,粉润可爱。
窗外日影西移,但窗下开着火红似锦的花,映在郭思晴眼里,便是鲜花锦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