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1 / 1)

三月初,进行派驻容山岛金矿的官员终于到了。

也不知道朝中经历过了怎样的唇枪舌箭,前来接管的程姓官员上任之初,就催促周鸿尽快带兵离开容山岛,又问起原来的矿工去向。

周鸿久不在京,并不认识程姓官员,不过从他嚣张的气焰也能猜测得出这位是有点背景的,他也懒得理程姓官员背后究竟站着谁,只道原来的矿工都是被倭寇掳掠而来,早已送还归家。

程姓官员有几分不高兴,埋怨周鸿不该将矿工都放走。

周鸿懒得同他争执,带着明州水军大营的人离开了容山岛。

朝中很是重视容山岛的金矿,程姓官员来的时候,还带着一队军士驻守容山岛,而不是令东南水师派官兵驻守。

周鸿反而松了一口气,与叶芷青并肩站在船尾甲板之上,回望渐远的容山岛,很有几分忧心忡忡:“我总觉得容山岛新来的这位心术不太正。岛上现在没有矿工,也不知道他准备怎么挖金?”

叶芷青反问:“难道他还会学张九山,在沿海各处掳人来挖金不成?”那不成了强盗作派了?

周鸿却并没有被她的异想天开吓到,而是苦笑:“谁知道呢?我听他的话意,视百姓如蝼蚁,真不知道他怎么解决矿工问题。”

“要不你顺手替他解决了呗?”

“我怎么替他解决?总不能把我明州大营的将士们派去给他挖矿吧?”

叶芷青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难道没有罪大恶极的死刑犯?把穷凶极恶的人丢给他去挖金,没有船只这些人连越狱都不能。”

周鸿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真是敢想敢干。”

这些日子,连晖带着手底下一帮军医都快把叶芷青供到桌上去了,每日追在她后面与她探讨医术,叶芷青也趁机向连晖学习,从一方探讨变成了互学互长。叶芷青学到入迷处根本不记得还有个男朋友周鸿在等着她,每每周鸿去连晖处抓人,都引的一帮军医们低头偷笑。

连晖私底下跟一帮军医感叹:“真没想到少将军也有这样一天。不过他太会挑人了,叶子各方面都好,可比那些只会在绣楼里绣花的大家闺秀强太多了。将来成婚之后,夫唱妇随,不知道多和美。”

既然周震都对周鸿与叶芷青的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晖也觉得周大将军这是表示满意这门亲事,他更是乐见其成。

战船在海上航行,周鸿好不容易能够突破连晖的封锁线将人抓过来陪自己,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把人拘在身边,叶芷青靠在他身上,遥望浩淼烟波,忽尔起了兴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周鸿有幸听过她讲的那只无法无天的石猴的故事,虽然未能听到结局,但当时却也胡思乱想过一阵子,只觉得她讲的猴子大有深意,当下捧场:“那快快讲来。”

叶芷青清清嗓子,开讲:“以前武林中有位泰斗极人物,名叫王重阳,他手里有本九阴真经。但是临死之时怕派中弟子护不住这武林至宝,便将经书分为上下两部分藏,免得被武林之中邪魔给一锅端了。他有位师弟很没正形,一把年纪只记挂着玩,名周伯通,外号老顽童。”她从老顽童背着这一半武林秘宝出发,途中被黄老邪哄骗,将九阴真经借给黄夫人观看,没想到黄夫人看完之后,却说老顽童带的只是一本普通的占卜之书,老顽童一听之下,把半部九阴真经撕的稀巴烂,掉头而去。

周鸿听得有趣,忍不住追问:“难道这部书当真是假的?老顽童的师兄难道弄错了?”

叶芷青摇头:“非也非也,却是这位黄夫人过目不忘,只看了两个时辰就将半部九阴真经强记,哄的老顽童气愤之下撕了经书,回去却将自己所记默写了下来,想着找到上半部九阴真经,好让黄老邪练起来。”

周鸿听得瞪大了眼睛:“世上果真有过目不忘之人?史书中总有记载,真没想到还有女子聪慧至此。”

叶芷青:“你这是瞧不起女子啊?”她今日心血来潮讲起射雕,却是记得射雕里有一段周伯通骑鲨遨游印印象极为深刻,遥想碧波之上,老顽通随心所欲踏浪骑鲨,多年不忘。

射雕之中,郭靖黄蓉乃是主角,但叶芷青独爱老顽童的随心所欲,她讲起老顽童得知当年被骗,跑去找黄老邪,结果被困居桃花岛,居然练成了绝世武功,在海上与洪七公郭靖三人击鲨求生,后来与欧阳锋叔侄打赌跳海,最后却骑鲨出现,救了洪七公跟郭靖黄蓉。

周鸿听到洪七公郭靖与老顽童在海里连击数百条鲨鱼,已是神往,又至欧阳锋毒杀整个海域的鲨鱼,早已惊呆,及止洪七公等人踏入绝境,周伯通骑鲨出现,情状诡异万分,连他这样向来刻板严正的人都笑出声来。

“这位老顽童还真是……”好玩的紧。

他从小几乎算得在军营之中长大,年纪稍长就随父出征,又是周家长子,身负重担,将来周震卸甲归田,他便是东南水军的下一任大帅,接受的又是最严厉的教导,常年在营中几乎不苟言笑,也就是后来认识了叶芷青,才活泛了起来。

射雕英雄是成人的童话,里面的人物各有风采,迷倒了不知道多少成年男女,就连周鸿听了也是神往不已,对老顽童的本事赞叹不绝,只是对他认为娶妻是天底下最麻烦之事的想法不能苟同。

他搂着叶芷青笑道:“老顽童活的当真是恣意逍遥,天下间有几人能比得上?只不过他并不知夫妇之乐,这却是有些遗憾了。以前听你讲石猴的故事,后来也没听到结局。又出了个老顽童黄老邪这些人,你这满脑子哪里来的这许多故事?”

叶芷青装糊涂:“也许是小时候从哪本书上看到的吧,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杨家有几分薄产,家中还使唤着家下奴仆,若说她每日去茶楼听书,这可就有些骗人了。

周鸿还当是她自己编的,心里对她更是稀罕不已,只觉得她古灵精怪,满脑子奇思怪想,只恨不得一时里上岸,尽早成亲,将人娶回家才好。

但等得船到明州,他欲请了叶芷青前去家里住,却被叶芷青婉言拒绝了。

“我这般贸贸然登门拜访,恐怕失了礼数。总还要你回家禀明父母才好。”

周震的态度似乎十分友好,但叶芷青却深知,自古婆媳矛盾难解,公公与儿媳妇之间却甚少产生矛盾。

她自己这些日子背人处思量,虽然还未玩够,可周鸿求婚的诚意也不容置疑,且他又是个十分认真的人,若是此时再跟他说:咱俩就是玩玩而已,结婚就算了吧。保不齐周鸿就要恼火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与周鸿这两个月朝夕相对,竟然教她生出了不舍,不舍他大怒伤心。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周鸿将人在明州客栈安顿好了,这才回水军大营去交差,见到周震就问起周夫人的态度:“父帅,我娘如何说?”

周大将军被夫人一顿眼泪打败的事情,讲起来自己也觉得丢脸,实在不好意思在长子面前提起此事,只能含混和稀泥:“这个……此事还要你跟你娘说说,总要你娘见过了叶姑娘才好说话吧?”

周鸿满心欢喜,还当周震已经在周夫人面前为他说了好话,只等他把人带回去就能得偿所愿。以周夫人盼着他及早成亲的想法,再加上情人眼里出西施,叶芷青在他眼里千好万好,周夫人再无不同意之理。

他回去之后,向周夫人提起自己要娶叶芷青为妻,又将叶芷青的诸般好处都讲了一遍。听在周夫人耳里,暗里只感叹外面的野丫头把自己儿子哄的五迷三道,那么一个稳重可靠的儿子如今变的满脑子儿女情长,跟傻瓜笨蛋也无甚两样。

周鸿越夸叶芷青,在周夫人心里便越是厌恶她。

人还未见着,她先就添了无数恶感,对叶芷青不知道加了多少条罪名,面上还要做出有兴致的样子:“叶姑娘既然这般好,你怎的也不把人领来给娘瞧瞧?”

这种事情她做姑娘的时候就见识过,家中长兄虞文冲就曾经迷恋过一个外面的女子,也提出要接回家里来做平妻,正室闹将起来,前往虞老夫人处自请和离归家。

虞老夫人当时并未动怒,安抚住了儿子,却是背后对着那外面的女子施加压力,将两人拆散了。事后虞文冲不知就里,只怨恨自己不曾带眼识人,他自以为的情比金坚不过是一场笑话,乖乖回归家庭。

彼时虞大夫人也只能咬牙和血吞,又亲自跟婆婆开口,讨了虞老夫人身边一个丫头去安抚丈夫,总算做到了家里妻妾和顺。

周夫人当时才十岁出头,并不理解这其中深意,但是却对虞老夫人当时处理此事的手法牢记在心。要到今时今日,她处于虞老夫人当年的位置,不想母子为个外面的女人反目,这才能明白做母亲的万般苦心。

周鸿并不知个中曲折,还当周夫人对叶芷青也很是喜欢,当下还道:“我本来要带叶子回来,想让她暂时住到家里来,但是她不肯贸然来。儿子来问过了母亲,也好让她先来府里住着,等成亲的日子近了再说。”

周夫人心道:好哇,竟然早就谋划着要与鸿儿成亲,到底是外面风尘里打滚的女人,不知道要有多少笼络男人的手腕。暗叹长子在军营里太久,竟然傻愣愣于女色上头不开窍,被个外面的女人给钻了空子。

她还着意夸了一番叶芷青:“听你说来,这位叶姑娘倒是颇懂礼数。”至少还没蠢到底,知道不能直接急赤白脸闯进家里来。“恰巧最近你父亲跟你得胜归来,府里要举行宴会,邀请了各家夫人小姐,不如到时候也请了叶姑娘前来,让她也跟明州府的小娘子们亲近亲近。”

周鸿深觉母亲考虑周到:“那就说定了,儿子到时候去接了叶子过来,让妹妹陪着她。”

周琪在旁边跃跃欲试,早就想见见叶芷青,也不管周夫人高兴不高兴,满口应了下来:“大哥放心,我一定陪着叶姑娘。”

周夫人恨不得把这丫头的嘴巴缝起来。

依着她的想法,自己的女儿闺阁千金,哪里用得着纡尊降贵去陪个外面不知来历的野丫头的?没得带坏了她乖乖的宝贝女儿。

只是此刻万不能让长子瞧出心中所想,便只指了一下女儿的额头:“你这般疯疯颠颠,也不怕到时候吓着了叶姑娘?等叶姑娘来了,娘找别家温雅的小娘子来陪客。你可别咋咋呼呼往前冲啊。”

周琪吐吐舌头,嘴里应了,心里却想着回头一定要找个机会跟叶芷青亲近亲近。

周夫人既有心拆散了儿子跟叶芷青,当下不动声色,过后却布置了起来,先是悄悄派人去明州最大的花楼里,请了三位花魁娘子。又向明州各府上撒了帖子,明为赏春,实则为是儿子选妻。

周家世代驻守东南,水军大营又在明州,周夫人又出身于虞府,倒是真有不少名门闺秀想要嫁入将军府。

到得宴客的正日子,将军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难行。

叶芷青早就得了周鸿传信,备了容山岛山间密林挖来的灵芝,海里捞来的红珊瑚珍珠等物,寻了上好的锦盒装了,让思萱捧着,坐了周鸿派来接人的马车,前往周府。

周鸿倒是想亲自过来接人,可今日家中宴客,周夫人此次不单请了各府的夫人小姐,还以周震的名义请了明州府各官员名门,算是庆贺张九山贼寇伏首之喜,每个前来贺喜的见到他都要寒喧几句,无法脱身。

叶芷青坐着周府的马车,到得后门口,车夫将马车停下来,早就守在后门口的婆子引了她往府里走,还漫不经心道:“今日府里大宴宾客,来了许多夫人小姐,老爷少爷们,将军跟少将军都很忙,夫人跟小姐也忙着招呼来宾,怕冷落了姑娘,就请了几家小娘子来陪着姑娘,等过会有空,夫人会来见姑娘的。”

思萱转头看了一眼叶芷青,她的舌头被割,即使心里觉得奇怪,也说不出话来,但见叶芷青似乎对这样明显的冷落并无察觉之意,客客气气同婆子说了两句,跟着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门口守着的小丫环便引了她们主仆二人进去。

叶芷青便道:“既然夫人很忙,不如劳烦妈妈将礼物呈上,等夫人有空了再见也不迟。”

婆子接过思萱捧着的锦盒,将人交给院门口候着的小丫环,这才走了。

叶芷青深吸一口气,听得远处丝竹绕梁,余音不绝,马车来的时候路过将军府正门,倒有不少夫人与小姐从正门而入,而她却是从后门被引进来的,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夫人恐怕并不愿意她进周家的门,这才在初次见面就给她个下马威,好让她知难而退。

叶芷青跟着小丫环进得院子,但见院里花架之下坐着个红衣女子,妆容精致,见到她进来便懒懒开口:“这是哪家的妹妹,我怎的从未见过?”却是一把娇媚入骨的好嗓子。

忽听得正房里传出一声冷笑:“你又不是男人,难道哪家的姑娘都让你通通见过了不成?”

叶芷青听得这话,便觉有异。

她也并非没见过大魏的女子,便是淮安王萧烨后院里的女人,恐怕说话都没这么大胆的。而周府今日请来的应该是明州各家闺秀,哪会如此不知顾忌?

正房帘子被掀了起来,又出来两位美人,广袖襦裙,其中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生的丰满。

三双眼睛同时望住了叶芷青,但见这少女穿着一件春衫,裹的严实也就算了,就连面色都透着一股清冷之意,倒不必刻意描眉画唇,雪肤花貌就将三人通通比了下去。

这世上就有一种女子,生的貌美而不自知,她亦不是靠着卖弄色相而生,于是容貌于她并无特别的意义,反倒让她们习惯了卖掉色相的沦为了下乘。

另外一名穿白衫的女子比起身着红衣紫裙的两位,要温柔含蓄许多。她踏出门来,到得叶芷青面前,向她温柔一笑:“姑娘难道是飞凤楼的赵环儿妹妹?久仰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赵环儿是明州府花楼里新近崛起的美人,引的许多名门子弟,书客雅士追捧,据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少人一掷千金,就为了听她一曲,或者与之和诗一首。

叶芷青心下已有了不好的猜测,思萱却发了怒,上前来扯了她的袖子就要走,一双眼睛都气红了。

“思萱别急,等我弄弄清楚,咱们再走也不迟。”

叶芷青安抚了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自己的身份,只朝三人笑笑:“敢问三位姑娘芳名?”

三人各报了个名字及花楼的名字,叶芷青只笑微微道:“我还有事要见周夫人,很抱歉不能陪三位了。”她率先一礼,往院子外面走,守着院门口的小丫环却拦着不放:“姑娘,我们夫人现下有事,没空见姑娘,不如姑娘先在这院里候着,还有三位娘子相倍,等夫人抽出空来再见姑娘。”

叶芷青对特殊职业的女子并无恶感,只是对周夫人此举不痛快。都说人以群分,周夫人请了三名花魁娘子来陪她,岂不明明白白在说,在她的眼里,姓叶的类同娼妓之流?

这已经不光是对她的侮辱,也是对周鸿的侮辱。

她冷冷直视小丫环:“你如果不怕把事情闹大,尽可以拦着我。另外烦请转告你家夫人,她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没空见我,我先告辞了!”

小丫头是周夫人身边的心腹,周鸿提起要带叶芷青来见之时,她就在房里侍候着。周夫人这番布置瞒着周鸿,自然不欲引人注目。

她向叶芷青轻施一礼:“姑娘还请稍候,奴婢这就去禀报夫人。”

院子里三个女子看叶芷青这副样子,似完全不怕得罪周夫人,都在心里猜测她到底为何胆子这么大,穿紫衣的女子扬声笑道:“妹妹今日是来砸场子的吗?”

叶芷青却头也不回,带着思萱出得院子,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这院门前一处荷塘边上,等候小丫环来回话。

不多时候,果然周夫人请了她去见面。

她跟着小丫环到了一处厅堂,周夫人已经到了,坐在上座冷冷看着她。

叶芷青向她行礼,周夫人声音里辨不出喜怒,神色漠然请了她在下首坐了,才道:“我家鸿儿久在军营,是个实心眼,根本也没见识过外面女人的手腕,还要谢谢叶姑娘让他有机会见识一番。往后等成亲了,也省得再着了外面女人的道。”

她这番话说出来,原以为叶芷青必然恼羞成怒。外面的女人们想尽了办法进高门大户,却不知高门大户规矩森严,被揭了画皮无不露出本性。

“夫人这话是何意?”

周夫人朝身边的婆子使个眼色,那婆子便道:“端上来……”只听得门口脚步声起,小丫环端了朱漆盘进来,风掀起了上面盖着的红布,里面整齐码着十来个银锞子。

小丫环将漆盘端到叶芷青面前,周夫人唇角含了冷笑:“我知道外面的女人们要么求财,要么想要名份。可周家的大门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踏进来的,非名门闺秀怎么能配得上我的鸿儿?劳叶姑娘费心,让鸿儿见识到了外面女人的手腕,我替鸿儿未来的媳妇谢谢姑娘。”

叶芷青揭起红布,扫了一眼盘子里的银锞子,讽笑:“原来周少将军的情义就值这么一点银子?”

周夫人面含怒色:“你是嫌少?”

叶芷青直视着周夫人的眼睛,语声轻而坚定:“我只是替少将军感到可悲!他一个顶天立地的俊杰,却要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羞辱。在我心里,少将军待我之心万金难求,在夫人眼中,却觉得少将军的感情是可以随意轻贱舍弃的!我可以不进周家的门,也可以被夫人视为娼妓之流,劳夫人花银子请了人来轻贱于我,还要拿我当乞丐一般打发了。原来在少将军心里高贵温雅的母亲原来是这样的人,我也算是长了见识。告辞!”

她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听到周夫人的喝阻声:“且慢!你不会想着回头见到鸿儿,便要挑拨离间我们母子关系吧?”

叶芷青心里如烈火烹油一般,倘若之前见到周夫人请了花魁娘子来陪她,心里不由便起了火星,此刻却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她转头轻蔑一笑:“周夫人舍得随意折辱自己的儿子,我却不舍得让少将军感受被骨血亲人在背后捅刀子的滋味,夫人还请放心!”

她话音落地,人已经出了厅堂,带着丫环很快就在周夫人视线之外。

这一下变故,远在周夫人的算计之外。

以她的想法,要么是叶芷青恼羞成怒,露出丑态,要么跟她讨价还价,拿了银子走人。她袖子里还准备了一叠银票,没想到竟然连一钱银子都没送出去,人却已经走了。

叶芷青既未同她争,也未同她嚷嚷,可是说过的话却跟鞭子似的敲在她心上,让她莫名有些心虚,有点担心周鸿若是得知真相之后的态度。

周夫人坐在那里不动,半晌才叹一口气,揉着额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忽听得屏风后面有细碎的声音,她本就是惊弓之鸟,还当哪个下人在偷听,立喝一声:“谁在那里?还不滚出来!”

屏风后脚步声起,却是周琪苦着脸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满脸的不愤:“母亲,你怎么能这样呢?”

她鲜少见到长兄欢天喜地的神情,有时候觉得长兄很是可怜,自小被委以重任,除了打仗还是打仗,不似次兄从小就没个正形,即使被派去镇守一方,再见面也还是那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子。而且谢滨从小就讨姑娘喜欢,身后一大把红颜知己,桃花债不知道欠了多少,与不苟言笑从来不近女色的周鸿可是有天壤之别。

难得长兄动心,她又听了一耳朵叶芷青的故事,早就盼着宴客当日能够见到未来大嫂,哪知道却是在这种境况之下,偷听到周夫人与叶芷青的对话,她心里无端难过,对着周夫人便藏不住情绪。

周夫人没想到儿子不知道,反引来了女儿的指责,顿时冷下脸来,喝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懂什么?外面的女人不知道有多狐媚子,哪里是养在深闺的你见识过的。她们不知道有多少手腕,就等着男人上钩。我怎么把你养的这么天真?”

周琪眼圈都红了:“母亲,你太侮辱人了!她是大哥喜欢的姑娘,要是让大哥知道了你这样待她,大哥该有多难过?”

叶芷青的那番话入到周夫人耳朵里,她无端觉得心虚,可是入了周琪耳朵里,小姑娘却觉得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让她忍不住就为周鸿打抱不平起来。

“你懂什么?隔着屏风听她说得三言两语,就脑子一热向着她说起话来?”

周琪从前只是有点不服周夫人的管教,她喜欢出门去玩,周震也喜欢带着女儿去玩,偏偏母亲一意拘着她学女红,恨不得将她深锁在绣楼里不出门。母女两个想法本就不同,好容易听到叶芷青的故事,只觉得与自己脾性相合,盼着能会会她,没想到周夫人竟然固执非常,将人折辱走了。

她本来就不赞同周夫人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方式,再被指责之后,顿时眼泪夺眶而下:“母亲从来只会按着自己的喜好对待别人,怎么就从来没想过别人心里怎么想的?我哪里是为叶姑娘说好话,我是替大哥难过!母亲难道没看到大哥提起叶姑娘时候,眼里闪着光,没看到他有多高兴吗?你羞辱了叶姑娘,难道不是在羞辱大哥吗?”

周琪一串连珠炮讲完,也不管周夫人神色如何,抹着眼泪冲了出去,半道上撞见满面喜意而来的周鸿,被一把拉住,调侃道:“谁惹我们家琪儿不高兴了?”

周鸿好不容易在前面脱开身,兴冲冲摸了过来,还想着为叶芷青在周夫人面前壮个胆子,省得她在未来婆母面前不好意思。没想到迎面撞上正在擦泪的周琪。

他抬头瞧时,周夫人身边的心腹婆子气喘吁吁追了过来,远远看到他们兄妹在一处,神色大惊,周鸿心内了然:“是不是又被母亲教训了?她那些规矩是有点多,不过今儿人多,琪儿忍忍,等宴完客过两天,大哥央了母亲带你出去透透气。”

随着周琪年纪渐长,周夫人对她便愈加严厉,似乎恨不得教出一个大家闺秀的典范来,但周琪是个活泼性子,实在不耐烦学这些规矩,为此没少被周夫人耳提面命。

周琪擦干了眼泪,装作欢喜的模样:“大哥别骗我!”得到了周鸿的保证之后,才放缓了脚步回自己院里梳洗,再出来陪客。

周鸿打发走了周琪,才问蹭过来的婆子:“母亲可是有教训阿琪了?阿琪也大了,实没必要教训她。”他喜欢的姑娘性格开朗活泼,有勇有谋,见识过叶芷青的别具一格,对周夫人那些看不惯周琪的地方,周鸿都觉得完全可以接受。

婆子心惊胆颤,生怕方才周琪向周鸿告状,目光一直在他面上偷窥,见他面上仍上欢喜神色,悄悄松了一口气。

周鸿问起周夫人现下在何处,婆子便引了周鸿过去。

母子俩相见,周鸿面上喜悦的神色未褪,开口便问:“母亲可见过叶子了?”

周夫人度着儿子神色,应该还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情,便点点头:“见过了。”

周鸿有一肚皮喜悦要跟人分享,特别是面对自己的亲娘,更是毫无顾忌:“娘你见过叶子之后,是不是也觉得她很好?父亲可能没跟你讲过,叶子的医术连叔都赞不绝口,还叫她叶先生呢。若不是叶子坚持,连叔都恨不得拜,他手底下那帮军医们现在看到叶子乖的跟小猫似的。之前还觉得她年纪小,没想到最后还不是认输了……”

他超乎寻常的话多,越讲周夫人心里越凉,只觉得儿子已经被外面的野丫头迷了心智,今日自己有些急躁了,应该再拖的久一些,想个万全之策,让那个野丫头离儿子远一点。若是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回头在长子面前告状,那还真是有伤母子感情。

周夫人借口前面还有客要待,催促了周鸿早点过去。周鸿原本过来就是为了替叶芷青壮胆的,听得她已经见过了周夫人,还当她被引到太太小姐们席面上去了,那他实在不方便过去找人。况且周夫向来是个重规矩的,他若是悄悄派了人把叶芷青唤出来见面,让周夫人知道了还当叶芷青轻浮,反而不美。

虽则人没见到,但周鸿见到周夫人并没有开口指责叶芷青有诸多不懂规矩之处,这在周夫人来说已经是难得,他便放心去了前面,只盼着宴席早点结束,也好尽快与叶芷青见面。

叶芷青带着思萱按原路返回,从周府后门出来,回望那窄窄一道门,百般滋味在心头。

她原来还想着不负周鸿一片诚意,在周家父母不反对的情况下,也许可以考虑将终身托付周鸿。他是重情重义的君子,并不反对她在外所做的一切,且跟周鸿在一起,她是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被人疼爱的温暖。哪知道周夫人兜头浇下一盆凉水,将她满脑子情情爱爱浇了个凉透。

苏铭跟赖大庆如今都跟着她,随侍左右。只是今儿要来将军府,两人便被她留在客栈。她回到暂居的客栈,苏铭先迎了上来,见她面色难看,心里便咯噔一下,先想到她在将军府被人难为,连声音都不觉放轻了:“师傅……”

叶芷青才惊觉自己把情绪带到了脸上,她努力挤出个笑容:“做什么这副样子?”

苏铭见她笑了,还当自己方才看到师傅难过只是个错觉。别瞧着他拜的师傅年轻不大,可是本事却高,连大将军都对她赞赏有加,应该是他多想了。

“师傅,店里来了个长的像小子的丫头,还有个大叔来找你。”

叶芷青一听就知道,这是虎妞跟宋魁来了。她往暂居的客院过去,才推开院门,虎妞就哭着扑了过来:“姑娘,我总算找到你了!”

原来当初虎妞跟宋魁留在苏州城,等东南水师大破苏州,张九山突围,他们没找到叶芷青,打听来打听去,乱军之中谁又能说得清楚叶芷青去了哪里。后来还是周震带军回师,周鸿托了人往苏州送信。宋魁得着信儿,这才带着虎妞到了明州。

他们来了明州有日子了,今儿才知道叶芷青在明州落脚的地方,这才寻摸了过来。

虎妞数月不见叶芷青,当初她被倭寇带走,小姑娘多少个夜晚连眼睛都闭不上,若不是宋魁劝慰,只道周鸿在她身边守护,叶芷青定是安然无恙,少不得虎妞就要哭上几个月。

叶芷青与虎妞一别数月,等这丫头将重逢之后激动的情绪压下去之后,叶芷青拉了思萱过来与她介绍,又吩咐了苏铭前去打探,看看郭嘉有无出海流球。

苏铭对周鸿与叶芷青之事抱着极大的期望,原以为两人定然会完婚,可是叶芷青才从将军府回来便要他去打探郭嘉之事,也不知道是甚个意思。

他心里猜测,莫不是这三个人之间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可是叶芷青在他心里便是天人一般,而周鸿也是他极为敬重之人,如果真有什么,那就是郭嘉的不是了。

说不得郭三公子风流无度,一早就对他师傅不怀好意。

师命不可违,叶芷青既有此语,苏铭只能拖上赖大庆去打探消息,不过费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师傅,听说郭三公子最近一直在筹备出海,近来常在明州码头出现,师傅要见他?”

叶芷青心里有一肚皮的伤心难过,跟周夫人当面对上的时候还不太觉得,只是替周鸿难过。可是从周府出来之后,好像才反应过来,她是要跟周鸿分手了。

这才觉得伤心难过起来。

她怕自己一头栽倒在伤心的深渊里爬不起来,只能逼迫自己找点事做。记起郭嘉临别之时提起过,要前往流球想办法把张九山的产业弄到手里,还邀请她同往。

彼时她与周鸿情投意合,并无远度他国的打算。

可现在摸摸隐隐生疼的心脏,只想尽快找件事情把伤心难过的情绪排遣开来,似乎远渡流球这个主意不错。

也许时间空间上的远隔重洋,会让她与周鸿都忘掉彼此。他会娶到令自己父母满意的妻子,而她也会找到人生的方向,重新启航。

而他曾经给予自己的温暖,会成为她在异世界保有的美好记忆之一。而不是把彼此的余生都非要强力捆绑在一起,让他夹在母亲与爱人之间难以调停,最后大家都疲累到不得不放手。

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会碰上多少暗礁,叶芷青不敢估量,但她却知道最终的结果很大可能会是船翻情亡。

只有在下定了决定要分开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爱周鸿。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再难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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