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倭兵伤兵营里那些死去的残肢断腿的人,基本都见识过了叶芷青的凶残粗暴。大魏水军营里的伤兵们见到叶芷青娇弱纤瘦一脸病容的模样,尤其听说她还是周鸿从张九山手里救回来的,心里多多少少都对她有些轻视。
流言的速度传的飞快,有些人从梁进嘴里诈出来一些细枝末节,自己再用想象力拼凑一番,叶芷青跟着连晖一趟伤兵营没巡查完,谣言已经长着翅膀到处流传,且每个营的版本都有不同。
叶芷青对此并不清楚,跟着连晖在伤兵营巡查完了,就自己所见提出可行性治疗方案。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有不少重伤兵被放在一个院子里,算是被军医放弃救治,属于就算是救也白费力气的类型。
叶芷青跟着连晖过去之后,看了好几例需要立即手术截肢的,还有肚肠外露需要处理缝合的,虽然不能保证救治回来,可是看着那些伤兵毫无希望的躺在一起,只觉得辛酸。
“连军医,能让我试一试吗?”
连晖原本就存了想要考校她的想法,推崇了那么久的“叶先生”摇身一变成了个小姑娘,实在让他难以接受。他还忍不住想,说不定叶芷青只是“叶先生”的女儿,可是听说她父母双亡,且周鸿为了她异常着紧的样子,也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既然你想试试,就试试吧。”他站在重伤病人休息的院门口,对这些伤兵也很是痛惜,但是却只能听天由命。即若叶芷青想试试,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
叶芷青得他允准,又请他派两名军医做助手,不料连晖身边那些军医们最年轻的也三十出头,年纪大了她一倍多,大家都不愿意被派去做个小姑娘的助手。倒是连晖帐下有个瘦小的药僮,年约十七八岁,跟卫央一样的身世,皆是无家可归的渔家少年,从十二岁上就入军营在连晖帐下跑腿打杂,自告奋勇愿意来帮她。
这少年名唤苏铭,黑黑瘦瘦猴儿一般,个头跟叶芷青不相上下,站在她面前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叶姑娘,军中那些大人们……都还有别的事情可忙,小的愿意给姑娘搭把手。”
他也知道自己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说,但是连晖把所有军医召过来问大家的意思,实在没人愿意来给叶芷青做助手,有人还嘀咕:“重伤员本来就没救了,有那功夫还不如把别的伤员早早救治了。”
这些人在军中做军医久了,见惯了生离死别,时间久了都习惯把伤兵划分这可救治与不可救治的,悲天悯人的心肠都淡了几分。
每逢大战,重伤不治或者当场死亡的军士不知凡几,这些年忙下来都快麻木了。
苏铭既然愿意站出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还有人拍拍他的脑袋:“小子,既然你愿意跑这趟,回头等忙完了哥哥请你喝酒!”
连晖对帐下的药僮都很严格,尤其如苏铭等年纪小的都禁止喝酒。
苏铭在连晖帐下几年,倒是一心向学,可惜连晖手底下带出来的徒弟不少,这些人身上都有军职,他打杂几年,仍旧拿他当毛孩子看。
叶芷青想想就明白了,连晖说的好听,让她试试,但恐怕不但连晖本人,恐怕连同他帐下所有军医都持怀疑态度。
她从来都是越挫越勇的性子,只有苏铭一个也不嫌弃,只是人手实在不够,便柔声问他:“我在军中不熟,又不想去麻烦少将军,阿铭能不能再找个人过来帮我?实在是有些重伤患者治起来需要个力气大的按着。”
苏铭眼睛顿时亮了,期期艾艾:“姑娘,不懂医药,没在医帐里打过杂也没关系吗?真的只要力气大的吗?”
“你有认识的人?”都这时候了,叶芷青哪还有挑三拣四的权利:“不拘什么人,只要老实肯干的就行。”
苏铭脸上绽出一抹笑意:“我有个小伙伴,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不是很机灵。不过他力气很大,就是人有些老实,一直在伙夫营里帮厨,能不能让他过来?”
叶芷青催他快去叫人,这头自己挨个更仔细的检查病人。她过来这时,哑婢也跟了过来,小姑娘虽然不会说话,但是能听得懂,叶芷青问她害不害怕,她摇摇头,叶芷青便教她清洗伤口。
苏铭很快就带了个壮壮实实满脸疙瘩的小伙子跑了过来,小伙子身上的衣服油腻腻的,见到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扑通一声跪下就要磕头,慌的叶芷青忙去扶他,凑近了一股油烟味。
“我这里没别的要求,但是因为要接触重伤员,所以必须要干净。你能去洗洗干净,换身干净的衣裳吗?”
小伙子一张脸涨的通红,吭哧吭哧半天才问出一句:“姑娘真的肯要我?”
叶芷青苦笑,她之前在倭兵营里培养出来的几个助手倒不错。她倒是不想要,可如果不求助周鸿,她还有得选择吗?
“你快去洗个澡换干净衣服过来,一个时辰后我们这里就要忙起来了。”
小伙子爬起来就一溜烟跑了,那模样倒好似怕叶芷青会反悔一般。
张九山的宅子里好东西不少,本人生活过的十分奢靡,叶芷青吩咐哑婢去张九山的宅子里多寻些干净的未曾穿过的中衣,以及干净的被褥白帛过来,哑婢带着苏铭很快去了。她自己去东楼医馆配麻沸散。
连晖在东楼医馆里忙的不可开交,他身边那些徒弟们见叶芷青过来,皆有意无意偷瞧她,还有人小声嘀咕:“……她会不会是跑来找连大人哭诉?办不到就办不到,又何必逞能呢。”
旁边同僚扯他的袖子:“小声点别让她听到。女人撒起娇来男人也没辙,少将军对她可是很上心。”
周鸿在军中颇有威严,战功赫赫,手底下将士都知道他从来就不是恂私枉法之人,没想到为了个小姑娘,竟然肯破例跑来找连军医,这不是上心是什么?
漫说这些人议论不止,就连连晖见到叶芷青找了过来,心中也如此作想。但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忙中抽空问一句:“叶姑娘可是有事?那边忙不过来吗?”
叶芷青径自往药柜那边走过去配药:“还行,苏铭很得用,多谢连大人。只是我那边需要些药,所以过来配点药。”
东楼医馆里除了当初她带着人在山上采的海里搜集的,更多的还是此次东南水军带过来的。
连晖掌着军中医药,又是随军打仗,止血生血的药材倒是不少,准备的很全乎。
叶芷青配完了麻沸散,向连晖等人告辞,等她走后,方才旁边也在药柜前面忙碌的两名军医互问对方:“你看到她抓的药了吗?”
“那是什么方子?”
外面还有很从伤患等着救治,两个人的议论也很快被忙碌替代,大家都觉得叶芷青娇滴滴的模样,不过是个小姑娘在逞强而已。再说她要求去治疗的重伤患者本来都就没有救治的希望,偶尔有个把命硬的能活下来,那也是老天保佑。
也许小姑娘就赌的是这个万一,到时候还可说自己医术不错。
这天半夜,连晖总算忙过这一阵子了,手底下不少军医都已经累极而眠,随意找了个地方趴着睡觉了。他想起叶芷青那封寄给周鸿的信,不知道为何,就像脚下有人驱赶着一般,不由自主就走向了重伤病员的院子。
才到院门口向里张望,就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姑娘轻手轻脚走了过来。小姑娘大冬天外袍上面套着件雪白的中衣,看款式似是男子样式,想来那男子的身高不矮,所以一件中衣让小姑娘穿在身上,倒好似半长不短的袍子似的。
小姑娘一言不发站在他面前,两只眼睛直勾勾瞪着他,伸开胳膊拦住不让他进。
连晖认出来这小姑娘正是叶芷青住的客楼上服侍的小姑娘,当时打过照面,并未说过话,想来小姑娘对他不熟。
“小丫头,我来找叶姑娘,她在吗?”他心里疑惑,叶芷青不会是大话说的太过,做不到自己回去休息去了吧?
哑婢指指还亮着灯的屋子,再摆摆手,都快把连晖搞糊涂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在不在也跟我老头子说句话啊。”
哑婢张开嘴巴,示意他看。借着廊下的灯光,连晖看到小姑娘嘴巴里半截舌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原来这小姑娘不说话,只是因为早就已经没法说话了。
她在容山岛生活,被海盗给割了舌头,也不知道还有怎样悲惨的身世,真是可怜。
连晖也不想再为难小姑娘了:“看来让你跟叶姑娘捎句话也没办法了,她现在还在忙吗?”
哑婢点点头,但是伸着的胳膊根本没有放下来的意思,连晖便明白了,这是叶芷青不欲让人进去,他也累的够呛,便转身回去休息了。
从那天开始,苏铭便时不时跑去东楼医馆抓药,偶尔被连晖帐下的药僮奚落:“苏铭,你们救了多少个重伤员了?”
苏铭就跟没听到似的,按着叶芷青开的方子抓完了药就跑了,直让以前跟他共事过的药僮在他身后骂:“简直像赶着投胎似的,哪里就忙成那样了?”
他们这边日渐轻松,到底比前几日要闲一些了。
苏铭跑的兔子一样,最近这几日他都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也好帮得上叶芷青的忙。
叶芷青初入重伤兵营的当日,就替两个肠子露在外面的伤兵做了手术,替他们将露出来的肠子清理干净,塞回肚子里缝合了。此后又陆续还做了几个截肢手术,以及好几个伤口缝合术,差点一头倒在手术台上,才肯休息。她才坐到手术室里的椅子上休息,就靠着靠背呼呼睡了过去。
苏铭跟洗的干干净净的赖大庆在旁边搭把手帮忙,站的腿都肿了,也早就吃不消了,暗中敬佩叶芷青的耐力。
叶芷青倒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她自己感冒并未好,怕传染给重伤病员,将两条帕子叠起来厚厚遮住了口鼻,在脑后打了个结,一边替病人做手术,一边指给苏铭跟赖大庆看人体内部构造。
苏铭跟着连晖这几年做药僮,看过他开方子,也在连晖闲下来的时候请教过把脉,自己也在医帐里抓着病人的腕子摸过脉,可是对于人体内部的构造却全然不知。
认穴道倒是学医必经之路,可是叶芷青的教学方式以及治疗方式却与连晖全然不同,他一边打下手,一边忙着消化叶芷青的教导,一场手术下来就追在她身后叫“师傅”,还说等忙完了这阵子,要摆酒拜师。
叶芷青的年纪跟他差不多,而且她也就是被逼上了梁上,从来也没觉得自己医术有多好,只是来自现代的医疗观念以及后世不似如今,解剖学盛行,了解人体构造只是基础的医学知识。
“我也不能教你什么,你要是愿意学跟着我就是了,拜师就免了吧?”
苏铭觉得她这根本就是自谦,激动辩解:“师傅,您不知道这些大哥们都是躺在这里等死的吗?根本就救不回来,您现在就是他们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我能跟着师傅,是徒儿的福气,师傅如果不肯收徒儿,那就是您嫌弃徒儿愚钝!”
叶芷青被他软磨硬缠的没法子了,只能应了下来:“你要是不嫌我年纪小,医术一般,想拜就拜吧,只是先说好了,我能教的有限。医道一途学无止境,有些人擅长骨科有人擅长妇科,更有人擅长跌打损伤,小儿惊风,兼容并蓄,谦虚向学,才是长存之道!”
想现代医院里那些大夫也在不断的进修学习研讨实践中度过,更何况古代。
她虽然没觉得自己医术高妙,可还是怕苏铭只混个一招半式去混日子。
苏铭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一礼:“徒儿谨遵师傅教诲。”
叶芷青:“……”忽然觉得好心虚肿么破?
她只是个营养师啊,什么时候竟然混成个大夫了?
真是迫切的想要回到扬州去,跟着刘大夫踏踏实实继续学习。
周鸿自将叶芷青交到连晖手上,就被周震指使的团团转。容山岛的金矿是重中之重,除了派人往御前递折子之外,还要清点容山岛财物,以及善后安抚工作。
周震的意思是,容山岛的财物都是不义之财,都是用累累白骨堆积而成,岛上被掳来的矿工跟女人们都要送还归家,这些人在岛上多年倍受折磨,总要发些安家银子,这笔费用就从岛上查抄的财物里出。但是那些孩子们都已经被养成了狼崽子,实在麻烦。
有些妇人虽然不愿意自己生的孩子跟魏军水师拼命,可也不愿意带他们回家。
谁愿意带着这些孽种回家呢?
最后周震只能头疼道:“不行就把这帮崽子们带回军营,按孤儿来抚养。或者问问他们,若是不愿意去,送到流球国去也行。反正郭三不是说等身上伤好点了,就尽快回明州,带着郭家的船只前往流球吗?”
郭嘉是个好钻营的性子,他在船上跟叶芷青提过,想要去流球接管张九山的财物,顺便发展另外一条商业贸易航线,却不是说着玩玩的。
为此他还跑去跟在押的姚三里套近乎,以“将功折罪,替你在周大帅面前美言,留你性命”为诱饵,哄的姚三里将张九山的老底揭了个干净。包括他这些年在海外各国的产业。
周震也不想得罪这位钻进钱眼里的郭三公子,只能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郭嘉把该问的都套清楚,又厚着脸皮跟周震讨了两个曾经跟着张九山跑海运的俘虏。姚三里是别想了,他背叛大魏,毫无气节可言,周震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又怎么会留他性命。
“等晚辈接手了张九山在流球的产业,到时候定然会送厚厚一份谢礼给大帅。”
周震久在官场,知道若是不收下这份谢礼,郭嘉未必安心,反之皆大欢喜,便痛快应了下来,又向他提个请求:“听闻三公子经商有道,手底下商铺不少,老夫手底下不少兄弟受伤退役,找不到营生,不知道三公子能不能帮忙替一部分人解决温饱问题,给他们一个赖以维生的活计?”
郭嘉痛快应了下来:“这件事情等晚辈从流球回来就办,还要烦请大帅把人都召集齐了,我那里却不养吃闲饭的,但凡能用的晚辈必定想法子安排。”
有了他这句话,周震也算是心满意足了,等他走后,还与周鸿笑道:“真没想到郭家世代书香,竟然生出了郭三公子这等经商之材,真是难得!”
明州郭家向来以读书入仕为光明大道,就算年节来往,但是文臣与武将总归不算是一条道上的车,大家不过是面儿情。
周鸿亦笑:“儿子瞧着郭嘉倒是比他那酸腐的父兄要有趣务实的多。”
周震深有感触:“明州郭氏听着名头响亮,可若想要长久在官场上屹立不倒,要么是巨贪,要么自家总得有产业,不然可就是入不敷出了。”想要培养出一个进士,光是延请名师读书花费就不是寻常家族能够支撑的。而明州郭氏数代读书人,家底子不厚的话早就撑不住了。
表面上看,郭嘉父兄以及在朝为官的叔伯兄弟们名头响亮,可是深究起来,若无郭嘉到处忙碌奔波抓挠银子,哪得郭氏的繁荣昌盛。
父子俩难得闲谈一会,周鸿好容易抽出空来,便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朝着帐外张望,只盼着能来个禀报军务的将士,好让他有机会开溜。
周震将他这副模样瞧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没想到向来稳重如山岳的长子竟然也有像个毛头小伙子的一天,看来他对那位叶姑娘当真很是上心。他似无意般提起:“听说你让叶姑娘跟连晖去伤兵营帮忙了?”
周鸿抬头的瞬间,分明从周震的眼中瞧出了一点笑意,十分怀疑父亲在看他的笑话,到底抗不住了:“父帅,这几日儿子都忙着没空去瞧叶子,也不知道她在伤兵营怎么样了?再说连叔手底下那帮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左右这会儿无事,不如儿子去瞧瞧?”
周震到底忍不住笑骂一句:“还不快滚!”
……这是答应了?
周鸿大喜,克制着撒腿就跑的想法向周震行了个礼才出了帅帐,转头就直奔伤兵营。
他到东楼医馆的时候,连晖去别的院落忙了,守在那里的药僮听少将军问起叶芷青,便热情的指给他:“叶姑娘来的当天就去了放重伤员的那个院子,这几日都没见过她。不过苏铭时不时跑过来抓药,问救了几个人他也不说,少将军要去瞧瞧吗?”
周鸿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叶芷青这是被排挤了。
军中论资排辈,当然也信奉拳头为尊。谁的箭术高拳头硬,在军中就有威望,就算是在医帐里也一样。
连晖在东南水军营里大半辈子,算是资格最老,医术最好的。他亲自把叶芷青送到连晖身边,就是想要为叶芷青撑腰,好让连晖重视起来。
以前叶芷青只来了一封信,连晖用她的方法实践过后,不知道有多推崇,现在真人到了面前,不过就是因为她年纪小又是女子,便不得重视。
周鸿心里实在不痛快,但他也知道叶芷青的能力,心中憋了一口气,等重伤兵救回来之后,看他到时候怎么把这帮自以为是的家伙嘲笑回去!
他进了重伤员休养的院子,哑婢就守在门口,见到他倒没有拦着,只是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样子,指了指厢房。
周鸿还当叶芷青正在里面做手术,他轻手轻脚过去,才推开门就被看到房里床上躺着两个人,旁边苏铭正站在那里观察,抬头看到他做了个跟哑婢一样的动作,却并未阻止他进来。
他一脚踏进来,才发现叶芷青就靠在窗边的椅子上坐着睡着了,一脸疲累虚弱的模样,小脸苍白,他摸摸她的额头,还略微有点烫手。而她整个人都被一床被子包裹着,似乎是怕她冻着。
“怎么睡在这里?”周鸿小声问苏铭。
苏铭两眼布满了红血丝,也不知道多久没睡觉了,只是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压低了声音道:“师傅从进了这个院子就没合过眼,这都三天两夜了,方才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周鸿还当自己听岔了:“师傅?”
苏铭兴奋的两眼放光,如果不是叶芷青睡的死沉,看他的样子似乎都恨不得昭告天下,尤其在周鸿面前更是不加掩饰:“是啊是啊,叶先生已经答应做我的师傅了,往后我必要跟着她钻研医术。少将军不知道,师傅医术神妙,对人体器官血管内脏都十分了解,让小的大开眼界。小的跟着连军医这些年,从来不知道人体构造原来是这样子。师傅说等她得闲了,一定画一张人体内部器官图给小的学习!”
周鸿原来引介连晖与叶芷青认识,就是想让她的医术震住营中军医,好通过连晖之口再次坚定周震同意他们婚事的决心。没想到连晖脑子顽固,差点误了他的大事。
没想到连晖身边倒有个明白人。
“往后好好跟着你师傅学习!”
周鸿说完了,就俯身将叶芷青连同被子抱了起来:“我先送你师傅回去休息,若是这边有急事,你再过来叫人就好。”
苏铭早就困的眼前发花了,这会跟赖大庆轮值,看到眼前一幕,除了震惊之外,脑子里还升起另外一个念头:若是少将军娶了师傅,那……少将军岂不是我师公了?
这个念头让他都快要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结结巴巴送周鸿出去:“师……师公,不不!少将军慢走,小的一定……一定会跟着师傅好好学的!”
没想到周鸿却被他这声“师公”给叫到了心里去,难得露出个笑容:“你倒是懂事!”比连晖手底下那帮顽固聪明多了。
苏铭目送周鸿抱着叶芷青远去的背影,摸摸后脑勺,总觉得像做梦一样,扭头问哑婢:“姐姐,少将军是在夸我懂事吗?我怎么觉得少将军在笑,难道我以后也可以叫他师公吗?”
哑婢抿着嘴儿笑。
她在容山岛这几年过的生不如死,好几次差点活不下去,可是到底盼来了好日子。
苏铭得不到回应,一溜小跑回到手术室,在打地铺睡觉的赖大庆身上踹了两脚:“大庆,醒醒!大庆醒醒!”
赖大庆花了二十分力气才撑开眼皮:“该我了?”
苏铭按着他的肩膀,口水都恨不得喷到他脸上去:“方才……方才我叫少将军师公,他居然笑了,还夸我懂事!”
这话在赖大庆混沌的脑子里转了个圈,他猛的坐了起来:“少将军来过了?”然后羡慕的看着苏铭:“叶先生同意收你做徒弟了,往后……往后你就跟少将军攀上亲了。阿铭,我太笨了,叶先生肯定不愿意收我为徒的……”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
两个人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后来倭寇扰民,烧了他们的村子,家里人死的死逃的逃,两个人便被当做孤儿送进了东南水军营。
苏铭鬼眼心多,嘴又甜,很快就混进了连晖的医帐里做药僮,而赖大庆老实笨拙,最后就落到了伙夫营。
“大庆你别担心,师傅心肠软,我求了她几次她就答应收我为徒了,回头等她忙完了咱们一起去求她也收了你,到时候我是大师兄,你是二师弟,咱们跟着师傅一起学医!”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叶芷青心里有事,睡了两个时辰,梦见自己治死了一个重伤的病人,低头看时,却发现那个病人竟然是卫央,她禁不住悲从中来,抱着卫央冰冷的尸体大哭:“卫央,是我害死了你!卫央对不起……”哭的正厉害的时候被人摇醒了。
“叶子醒醒,做噩梦了,快醒来!”
她睁开一双泪眼,看到床头正俯身看她的高大的身影,就如抓到了溺水之前的一根稻草般坐了起来,抱住周鸿劲瘦的腰身直哭:“我梦到自己做手术,卫央被我治死了……”
周鸿轻抚着她的背,也不说话任由她哭。
她前几日要去伤兵营,他就知道这是因卫央之死而心绪郁结难开,总要让她找个排遣的方式。只是没想到营中军医们都在排挤她,实在让他心里不痛快。
现在梦里都在哭,可见她心里有多难受。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周鸿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她将鼻涕眼泪都糊在自己胸口,简直难以想象这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情。他以前何尝有这种耐性去哄姑娘,就连亲妹子都没享受过的待遇,到了她这里竟然顺理成章,似乎再正常不过。
叶芷青哭够了,再抬头两只眼睛红通通的,活似小兔子般楚楚可怜。
周鸿心里柔软的都能滳出水来,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让她再也不伤心难过。
“营里军医们给你气受了?”
叶芷青的声音都带着些沙哑:“大家都那么忙,哪有空给我气受?”
“他们不肯来帮你,是不是让你伤心难过了?”周鸿小心措词,就怕再把眼前的人儿给惹哭了。
他都已经做好了再次安慰她的准备,没想到她却下床去洗脸,还一脸诧异:“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伤心难过的?他们既然不愿意来帮我,其实也说明他们对这些重伤员根本就束手无策,认为这些伤员只能放弃治疗等死,毫无救治的必要,因为救治也只是白费功夫。我听苏铭说,以前这种伤势都放弃救治了,都转而去救轻伤患者。”
说起这个,她似乎有点难过,却还是道:“其实想想也能理解,对于将士们来说,最先救治轻伤,将来还有重返战场的可能。如果因为救治重伤员而耽搁了轻伤员的救治,到最后重伤员没救回来,轻伤员也被耽搁了就不好了。只是……到底都是一条命,如果有可能,全都救下来该有多好。”
她惆然一叹,周鸿似乎还能从她这话里听出难过的味道,到底卫央的死没办法令她释然,所以她才会有此一叹。
周鸿还想让她休息,但叶芷青不放心做了手术的伤员,执意要回去守着。周鸿无奈,只能陪着她一起过去。
不说叶芷青对自己救治的伤员捏了把汗,就怕伤亡率过高,救不回来,就连重伤患者自己开初也并没有信心能够活下来。
最开始她做的两名肚里肠子露出来的伤兵就是这样想的,露着肠子躺在那里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等到叶芷青来看诊的时候,根本不抱生存的希望。
由于配了麻沸散,这两个伤兵当时躺在手术床上睡的人事不知,醒来肚子上就被包扎缝合好了。
他们本来就是等死的,过去营里许多打仗的时候肠子流出来的根本就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最开始还能活个几天,后来就渐渐死去了。
这两人身体倒是强健,发着高烧躺在一起还要互相逗嘴:“路哥你说,叶姑娘会不会往咱们肚子里放了东西?”
“放了什么?金银珠宝?死了能带一肚子宝贝也不错啊!”
两个人相视而笑,就算是再有勇气赴死,可是假如能捡回一条命来,谁不愿意好好活着。
“路哥,我们真能活下来吗?”其中一人伸手摸摸自己烧的干燥的起皮的嘴唇,被抬进去缝肚子的时候,他被麻药放翻,根本不记得过程,醒来跟同伴印证救治过程,对方也毫无印象。
“应该……能吧。叶姑娘说能活下来!”
哑婢过来拿水让他们润润嘴,漱漱口,却不允许他们咽下去。
叶芷青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两个也想要活下去,对医嘱执行的非常彻底。
周鸿陪着叶芷青进来,最先去看的就是这两个伤兵。
两人躺在那里,人虽然还在发烧,但是意识却是清醒的,精神瞧着也不错,见到叶芷青就恨不得伸出腕子来叫她把脉,还向她表功:“叶大夫,我们都有听你的话,没有吃东西。”
叶芷青就跟夸孩子似的夸他们:“真好,再过阵子你们肯定都活蹦乱跳了!”伸手摸摸他们的额头,温度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高了,再一一揭开他们腹部的伤口看过了,长势良好,总算放下心来。
两个人如果不是有伤在身,不能下床,恐怕都要跪在那里向叶芷青磕头谢恩了。好容易激动完,才看到叶芷青身后五步开外的周鸿,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少将军,再过不久小的们还能跟着少将军杀敌!”
周鸿心里感叹,也只有生存的希望,才能让叶子忘掉死别的伤痛。
她在每个伤员身边去复查病情的时候,无论是昏睡着的还是清醒的,看着他们似乎就连眉头都不觉间松开了,眼里的阴霾都消散了不少。
苏铭听到隔壁的动静,走过来看到叶芷青在复诊,忙凑了过去:“师傅……”
叶芷青回头看到他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忙催促他:“你快去睡会儿,再这样下去不但帮不了我的忙,恐怕自己也会累垮的。”
哑婢的模样也是累惨了,但这丫头也拗,进来的时候叶芷青让她去休息,她不住摇头。
苏铭死活不肯:“我若是走了,大庆也帮不上什么忙,跑腿抓药还得师傅亲自去。这里也没人看顾,徒儿不放心!”
叶芷青本来是不想麻烦周鸿的,到底不得不开口了:“放心,我这里忙不过来,跟少将军讨两个人先顶着,你带着大庆哑婢去睡,等睡醒了再过来。”
周鸿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苏铭道:“谢谢师公!”撒丫子跑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