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青带着虎妞双足踏上扬州的土地,出了码头,沿河店铺林立,来往人流如织,一派盛世繁华。
虎妞虽在天子脚下长大,但是从未有时间到处去逛过,根本没有跟外面人打交道的经验,扬州风物不同于帝京,虎妞的两只眼睛都不够看了,扯着叶芷青的袖子:“姑娘,咱们去哪?”
叶芷青回头看到她惶恐的眼神,顿时笑了出来:“这么大地儿,咱们想去哪儿去哪儿。”
虎妞瞪大眼睛,更紧的扯住了叶芷青的袖子,她这句话完全没有安抚到小姑娘,反而吓着了她:“咱们……是不是要露宿街头?”
花钱的事情她向来没有胆气,打小就被继母骂赔钱货骂习惯了,就算跟着叶芷青这么久,拿着月钱,时不时还能得几文赏钱,真让她替叶芷青张口做主,她还真没有那个胆子。
叶芷青摸摸她的脑袋,觉得好笑:“大街上能住人吗?扬州可不比京城,说下雨就下雨,咱们淋着雨也不必省这个钱啊。”
她带着虎妞先在街面上转一转,主仆俩都是外乡人,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碰上卖小食的,便买来尝尝。食物很快就安抚住了虎妞不安的心情,她反而比叶芷青更活泼,指着前面耍猴戏的不住喊:“姑娘你快瞧啊,那人带着蛇还带着猴,你瞧那猴,眦牙咧嘴,还穿着小衣服能听得懂人语,要不……咱们也去瞧一瞧吧?”
叶芷青来到古代还真没看过耍猴戏的,她将包袱抱到怀里,银票贴着胸口装着,就怕人多处被人摸走了全部身家,那可真就要露宿街头了。
主仆俩到得那耍猴戏的面前,那人脖子里盘着条大蟒,正昂首吐信,还有两只猴子,被他指挥的窜来跳去,还不时跳到人堆里去,吓的围观人群轰然往后退,那猴却抢了一个老年书生的帽子,歪戴在自己脑袋上,摇头晃脑走来走去,顿时引的众人轰然大笑。
虎妞拉着叶芷青去看,有人见是个漂亮姑娘,便稍稍让开些,也有不怀好意的想要往叶芷青身上挤,她悄悄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将尖锐的一头掩在袖子下面,对着人群,但凡有人挤的近了,被扎一下也知道这小姑娘不好惹,默默往旁边避一避。
倒是也有泼皮想要靠过来,被扎了一下顿时跳脚:“谁扎了老子?”
叶芷青也跟着东张西望,趁势挤到前面去了,别人填补了她的空档,反而把泼皮挤到后面去了。
虎妞紧贴着叶芷青,将她的小动作瞧的一清二楚,等站到前排去了,才跟叶芷青小声耳语:“姑娘你胆子真大!”叶芷青朝她调皮的吐了下舌头,得意的笑了。
那耍猴戏的玩的兴起,还将脖子上的蛇取下来盘蛇玩耍。说来也怪,那大蟒蛇在他手里乖顺的就跟条麻绳一般,他想要弄成什么形状,那蛇都随他扭成什么形状。
有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收钱,不时有看客往场中撒铜钱,小姑娘就极有耐心的蹲下去一枚枚捡钱,虎妞看的辛酸不已,等小姑娘捡到了自己面前,拉开自己的荷包摸了三文钱,弯腰递到了小姑娘手里。
小姑娘生的水灵灵的,接过钱还朝她甜甜笑了一下,叶芷青也正准备掏一把铜钱,包袱却猛的被人揪住往外拉,她死抱着不撒手,猛的扭头看,身后竟然是个瘦高的男人,也不知道几时盯上了她,去抢她怀里的包袱,原以为她正看到高兴处,理应毫无防备,没想到她防备心极重,将包袱抱的死紧,一扯之下竟然没有拉出来,还转过来瞪着他,暴喝一声:“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啊?”
男子本来想着抢到了就从她身后挤出去,人稠狭密,她也未见得能追上,却不料根本没有得手。
他本来就是街上一无赖子,专门盯着面生的人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看着小姑娘娇娇弱弱的,没想到还是个胆大的,顿时耍起了无赖:“你这个丫头,娘让你在家里干活,你不但不肯,还赌气跑出来,想吓唬谁呢?”他方才原本准备说是自己媳妇,可是猛的瞧见了叶芷青梳着少女发式,好险临时改口。
扬州城不小,围观的人里十个里有九个不认识他,还真当这是一家子兄妹,已经有人小声议论这离家出走的小姑娘。
叶芷青差点笑出声,原来在热闹处强认亲戚的事儿不止后世盛行,她冷笑一声:“这位兄台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死拉活拽将我拖回家,找个黑巷子一棍子打蒙了我,再将我卖掉?”
男子高声大喊:“妹妹,你瞧瞧你说的这什么话呢?离家出走还有理了你!”
叶芷青逼视着他的眼睛:“你既然说我是你妹子,那你就告诉大家我姓甚名谁,年纪籍贯。”她上次在京兆衙门被刘嵩诬陷与之订亲,这次又冒出来个认妹妹的,都不知道算她幸运,还是倒霉了。
那男子张口就来:“大妮,你咋个恁的不听话?”
人群中忽有人大笑一声:“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这么不要脸的,连我家姑娘都敢攀扯,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这声音有些耳熟,旁边的人让开一条道,叶芷青瞧见来人,顿时傻了眼:“你怎么跟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周鸿身边的护卫梁进,也不知他几时隐匿在人群中,从头到尾看了这场好戏。
男子没想到这姑娘真有家人跟在身后,瞧着倒真是离家出走的模样,他不禁着了慌,就要往后身去,却被梁进给揪住了前襟:“扬州府没王法了吗?老子这就将你送到扬州府衙门去。”
没想到却遇上了怂货,那人忙跪地求饶,说了无数好话,被梁进踹了一脚:“滚远点,以后别让老子瞧见你!”
闹了一场,叶芷青也不想再凑热闹了,摸了一把铜钱塞给小姑娘,跟梁进一起走出人群,心里有个奇怪的念头,极度怀疑是周鸿不放心她,派了人跟过来,开口问他:“梁哥怎么下船了?”
梁进心道:少将军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要我跟了来我会说吗?
“府里在扬州开着药店,少将军派我去跟掌柜的接洽,要将近期制的止血的伤药粉押送回东南水军营,命我下船办差。姑娘要去哪里,不如我送你一程?”
叶芷青原本心里起了些微涟漪,被他这番话倒将心思打消,心里苦笑:自己到底是在期盼些什么啊?周鸿是个彻头彻尾的古代人,他如今能够平心静气与她相处,临走之时还送她程仪,说明如今也只是拿她当朋友相待。她也不可能做妾,两人门户悬殊,又何必胡思乱想呢。
“不必不必,我寻家客栈先安顿下来再说。”
梁进却跟着她寻了家客栈,跟着她到了房门口,看到房号才离开。
关上房门,虎妞才松了一口气:“姑娘,今天多亏了梁侍卫。”
叶芷青也深有同感:“真是凑巧让他碰上。”心里却隐隐升起个怀疑的念头。
她的直觉其实没有错,梁进熟门熟路的到了扬州城西的宝和药铺,来掌柜见到他还奇怪:“梁侍卫怎么来了?少将军来扬州了?”
梁进将周鸿托付的事情交待清楚,只说少将军的一位友人来扬州,要来掌柜多多关照,只是因为她性格要强,不喜受人接济,要来掌柜别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来恩泰原是东南水军营的一名军医,常随军出征。只是后来被流箭所伤,不再适应随军出海,又苦于东南水军营常年缺药的现状,这才带了周将军的私产,在扬州等地开了几家药材铺子,对外营业只是个幌子,主要还是为东南水军营提供各种止血伤药粉剂等药。
“少将军几时喜欢跟书生做朋友了?”来恩泰听梁进的描述,对方似乎心高气傲却连自己也照顾不到,能让周鸿郑重托付,想来是要紧的朋友。
没想到梁进面色古怪,好半天才轻声道:“来掌柜,少将军托付的这位朋友……是女子。”
“开玩笑吧?”那个平日不苟言笑只知道打仗的少将军……居然开窍了?
梁进无奈:“叶姑娘这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我就不必详细告诉你了,你只要知道少将军很看重她,平日也多盯着她点,别让人欺负了去就行。至于她要做什么事儿,就不必干涉了,她应该自己心里有谱,平日别打搅到她。”
来恩泰还真没想到有这一出:“少将军搞什么啊?喜欢的女人纳进将军府后院好好养着就行,放出来让人照管,又离东南这么远,就不怕出个一差二错?”
梁进头疼的看着他:“来叔,怎么你离开军中之后,倒是胆子大起来了,连少将军的事情都敢议论了。”他心道:若是叶姑娘是个能轻易做人小妾的,早就乖乖跟在少将军身边了,还有淮阳王什么事儿啊?
她连淮阳王身边的女人都不做,放着现成的锦衣玉食不享受,藏在槽船里跑路,其实他们几人谈起来,倒有几分钦佩她的风骨,不慕富贵,不慕强权,也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做到的事情。
太多女子为了富贵锦衣,不惜委身白头翁,更何况淮阳王还正当盛年。
来恩泰得了新任务,特意派了个小伙计跑去叶芷青住的客栈认人,叶芷青他倒是不确定,可叶芷青身边的虎妞长的太过各色,女生男相的小丫头可不多,很快就确定了目标。
梁进将周鸿交托的事情办妥,又在扬州码头搭了条顺风船去追周鸿。
来恩泰这里却不敢松懈,派了小伙计盯着叶芷青的动静,过两天回来报一次,只知道少将军这位女性友人还真是富有生活经验,她住进客栈之后,也不像没头苍蝇似的自己到处瞎摸,而是让客栈的伙计带了个牙婆去,那牙婆带着她们主仆在扬州城里走了两日,终于在东城的枣树胡同赁下了一处四四方方的小院,院子里还栽着一颗石榴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