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宴罢已是深夜,但是虞老夫人身子不适,虞阁老留周鸿住下来,要抽空跟他谈谈倭寇犯边之事,周鸿索性打发了家仆,只留了卫央在身边听令,住了下来。
他住了下来,刘晗也不耐烦回去听刘夫人唠叨,便厚着脸皮也往虞阁老身边凑:“鸿表弟在外祖府上住着寂寞,不如孙儿也留下来陪陪他?”
虞阁老笑骂道:“你个猴儿,是不是在外面惹祸了,不想回家听你母亲唠叨,这才要避到府上来?”
“让外祖父猜着了,您老就留我下来嘛。只要您老发了话,母亲断然没有让我回去的道理。我正好可以去陪陪外祖母。”
刘晗虽然不学无术,但他嘴甜舌滑,常在虞老阁膝下承欢,至多是去外面吃喝玩乐,却从不惹事耍横,很得虞阁老喜欢。
两人结伴又去探望了一回虞老夫人,她白日睡了一会子,到了晚上走了困,倒是比他们小年轻还精神。钟刘二位跟虞家两位夫人陪着,几人都为了寿宴忙碌数日,此刻坐在那里都有些犯困。
虞老夫人见此,便催促几人回去:“你们这些日子也够操劳的了,早些回去歇息去。我这里有人侍候着呢。”
正说着,赖嬷嬷带了叶芷青进来了,后面有小丫环提着食盒,进来便将食盒打开,里面只有一小瓮粥,两样翠绿的小菜。
虞老夫人近来不思饮食,特别是时近寿宴,府里每日都在试菜,端上来的无不是大荤大油之物,摆了满满的一桌子,瞧着就毫无食欲。
赖嬷嬷上前去扶虞老夫人:“老夫人,这是叶子姑娘为您熬的药膳粥,您多少吃一点。”
刘夫人是个惯会挑刺的,尤其对叶芷青有心结,开口便道:“难为叶姑娘熬了一晚上,竟然就只给母亲准备了一碗粥,这是成心不让母亲吃饱啊?”
叶芷青充耳未闻,只对虞老夫人道:“这是八珍香粥,里面放了黑米、大枣、香米、核桃仁、银耳、桂圆肉、百合、花生八样,此粥补脑减压,养心安神,老夫人吃了最好。”
自有丫环摆了摆了小炕桌,虞老夫人净手,接过粥碗先是尝了一口,只觉香糯绵滑,就连花生也炖的入口绵烂沙软,入口味道极好。她就着桌上凉拌的时蔬小菜,吃了一小碗尤觉不够,又要再添,众人顿时面面相窥。
尤其刘夫人,一张脸都快涨成了猪肝色。
她方才对叶芷青刁难,就想着她为虞老夫人准备的晚餐太过寒酸,这才出口讽刺。刘侍郎官虽不大,但刘夫人日常家中排场却摆的很足,何曾见过只一瓮粥两样小菜就是吃一餐的,心里不知道笑了多少回叶芷青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没想到虞老夫人对叶芷青熬的药膳却很是喜欢,瞧着竟然胃口开了的模样。赖嬷嬷在旁瞧的眼圈都红了:“还是叶子姑娘厉害,老夫人这些日子不想吃饭,每次厨房炖了汤端上来,她勉强喝一口就放下了,就算是粥也用不了多少。”
她却不知道,虞府厨房为虞老夫人熬粥,瞧着是素粥,汤底说不定就是羊骨鸡骨等,就是为了留住那份肉香味,就粥的小菜也是各种肉菜,胭脂鹅脯、五香酱肉、荷叶肘子之类,让虞老夫人全无食欲。
老夫人点个素菜,颜色瞧着倒是可口,可炒菜的油却是荤的,入口连蔬菜的清香都掩盖了,就更没有食欲了。
“倒是个灵巧的丫环,你去将我房里箱笼里有套珍珠头面拿来赏了她。那套头面最是适合小姑娘用,瞧着她这穿的也太素净了。”虞老夫人使了赖嬷嬷去开箱笼。
她已经听说了,虞阁老将这丫头留了下来,给她调理几日。
叶芷青忙道:“不敢当!如何敢当老夫人厚礼,小女只是替少将军略尽孝心,老夫人万不可如此!”
周鸿在旁暗道:这丫头离了周府,倒是个会说话的,连这种取巧的话都会说!
但她召集是他的丫头,这话不但无错,反倒让他面上有关,他倒也不能说她做错了。
刘晗朝着他挤眉弄眼,被周鸿偷偷踩了一脚,才老实了。
刘夫人小声嘀咕:“母亲也太看得起这丫环了,她不过就是熬了碗粥。”
虞老夫人此刻方道:“她这一碗粥的本事你未必有,还不快住口,何必跟个小丫头计较,倒不怕失了身份?”
刘夫人这才不情不愿住了嘴。
赖嬷嬷拿了首饰匣子出来,虞老夫人打开瞧了一眼,亲自塞到了叶芷青手里:“可不许再推脱了,明儿我还想吃碗适口的饭。”
叶芷青谢过了老夫人,又接过小丫头提进来的小茶壶,亲自为虞老夫人斟了一杯茶:“这是太子参茶,里面加了太子参,黄芪,麦冬,可代茶温饮,老夫人以后每日一剂,专治老夫人的心悸、头晕,失眠等症。”
虞老夫人接过饮了一口,笑道:“你竟然还知道我有失眠之症?”
叶芷青微微一笑:“等老夫人一会要睡的时候,我在帮老夫人按摩几个穴位,也好助眠。”
虞老夫人便对驱赶众人:“我今晚有这丫头就足够了,她可比你们这一屋子人都顶用,你们都快回去歇着吧。”
众人陆续笑着往外走,周鸿留在了最后,边走边回头,引的虞老夫人打趣他:“鸿哥儿这是舍不得自己的丫头被我留下来?放心,外祖母不贪你的丫头,借她用几天就还给你!”
周鸿差点落荒而逃。
有了虞老夫人的认可,叶芷青便暂时在虞府住了下来,专门为虞老夫人准备一日三餐。
虞府的大厨房里放着各样食材,赖嬷嬷亲自带了她去大厨房认门,又吩咐厨房里掌勺配菜烧火的都来见她:“这是阁老为老夫人借来的人,专为老夫人做药膳的,最近老夫人的饮食都要叶子姑娘来做,你们只管听从她的调派就好。”又敲打众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什么心思,叶子姑娘年轻面嫩,你们可别欺负她,她也不会长久留在府里,等表少爷回东南,她也要跟着回去的,碍不着你们什么。”
大厨房个油水丰厚的地方,不知道多少人打破头想进来,若是能做个采买管事掌勺的,都是好差使,就怕多加塞进来个人,分薄了利益。
赖嬷嬷久在虞府,对深宅子里的各种门道都清楚,如何不知众人心中的想法。
大厨房管事的秦娘子立刻便道:“嬷嬷这话说的,咱们是那等欺生的人不成?既然是阁老请来的人,咱们定然不教姑娘动手,姑娘只管开口指派就是了。”当即指了厨房里俩小丫头:“你们都放下手头的活,最近都在叶子姑娘身边当差。”
叶芷青忙道:“大娘不必这么客气,只给我一个灶眼锅子就好,别的倒不用,我自己做得的。”
“姑娘细皮嫩肉的,哪能让姑娘做这些粗活呢,你只管指使小丫子头子们干就行了。”
有赖嬷嬷带路,虞家大厨房里的众人对她都是极为客气,叶芷青便在虞家厨房里站稳了脚根,厨房里的众仆都对她极为客气,做面点的鲁大娘有了新点心出锅,也总会给叶芷青留一小碟子。
寿宴之后的第四天,她得了鲁大娘的一盘子糯米红豆糕,提到食盒里才准备回房去,路过园子里的假山旁边,听得几个小姑娘的说话声,还夹杂着一个小姑娘的哭泣声。
她还当虞府的丫头淘气,才转过一个山石拐角,但见虞府的几位孙小姐围着一个胖胖的小姑娘嘲笑。
虞老夫人不舒服,几位府里的孙小姐们每日早晚都往老夫人处请安,叶芷青倒是将虞府里几位孙小姐认了个七七八八。
但被几人围在当间的那位胖姑娘,她倒不认识。
虞大夫人的四女儿虞红玉指着那位小姑娘,道:“虞文惠,你整日就知道吃吃吃,连往祖母根前去请安都不肯,我看你早晚吃成猪!”
大房的二女儿虞红烟顿时轻笑:“三妹妹,她现在不就是只猪嘛,你看她都胖成什么样儿了?”她脚上穿着一双粉色绣花鞋,一步踩在虞文惠面前地上的半块点心上。却是方才虞文惠正躲在这里吃点心,她们姐妹几个过来,一巴掌将她手里的点心打落在地,围着她冷嘲热讽。
虞文惠十二三岁年纪,被姐姐们围攻,只吧嗒吧嗒掉眼泪,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叶芷青叹一口气,上前道:“几位孙小姐原来在这里啊?老夫人方才还念叨呢。”
虞家长房有五个女儿,三个是正室所出,另外两名是妾室所出。虞大夫人此次回京,便将五个女儿连同两个儿子都带了回来,妾室留在并州侍候虞大爷。
虞大夫人驭下有术,两名庶女也是从小养在她膝下的,因为身份敏感,对正室所出的女儿向来都是趋前奉迎,也跟着对虞文惠冷嘲热讽。
几位孙小姐知道叶芷青是虞老太太身边侍候的人,况且虞大小姐今年芳龄十六,寿宴之前见过周鸿一面,便对这位鸿表哥念念不忘,知道她是周鸿的丫环,就怕她说出去几人欺负虞文惠之事,便笑道:“我们姐妹几个在跟惠妹妹玩笑呢,她整日只窝在房里不肯出来,倒让我们想陪她也找不到人。”
叶芷青无意与虞府几位孙小姐争执,她的本意只是想要为虞文惠解困,便笑道:“老夫人知道几位孙小姐姐妹间相亲相爱,常开玩笑呢。”直等几人去了,她才拿出帕子递给虞文惠:“五小姐擦擦脸,我这里有刚从厨房拿回来的糯米红豆糕,刚起锅的,还热着呢。不如我送了五小姐回房去吃?”
虞文惠哭的泪眼朦胧,也不管是谁为自己解了围,只知道她大约在虞老夫人面前有几分体面,才能让几位堂姐妹们自动走开,这会儿只死死抓着她的手,哭的稀里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