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舒乍听之下除了讶然也只剩下讶然了,自打她同赵奕彴退了亲之后,求亲之人少之又少,更莫说似杨晋这样家世的男子。
况且,她委实想不到杨晋竟然对自个……
一时间只觉得面上发热,半天才讷讷的开口:“舅母,此事,此事事关重大,且叫明舒细细思索一番。”
事关终身自是要考虑清楚,刘氏也不逼她,只道:“你且好好考虑考虑,我们也不用急。”
穆明舒点点头,面上一片平静,夜里却是整夜整夜的睁着双眸。如火的七月天已经热得厉害,半月当空只闻得不绝于耳的蝉鸣。
她一转头,就看见已经糊上青纱的窗柩,莫名的有丝失落,索性披了衣裳起身,拿出一个红漆雕花的匣子,将上头的锁打开,从里头拿出两张粗墨所著的画作。
一张是跑马图,一张却是战火硝烟后的战场,城墙上插着大都的旗帜迎风飘扬,那是前几日才刚收到的。
穆明舒将两张画纸平铺开来,细细摩挲一回,复又叹口气重新装回匣子里头,上了锁,将匣子塞进床榻底下,顺带着将锁匙从窗外抛出去,隔着夜色,谁也不晓得扔到哪里去了。
穆明舒很理智的做了决定。
杨晋不论容貌学识还是家世都是顶上顶的,倘若不是因为身体羸弱只怕也轮不上自个。再加上他自来性子温和,又细心体贴,作为夫君自是不错的人选。
而且,他不是皇室中人,不会因着自个的婚事而将整个穆家带入无可回旋之地。杨家家大业大虽然里头的龌蹉事多,可倘若穆家哪日真个有什么,定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穆明舒做了决定,不过第二日还是私底下见了杨晋一面,杨清河便在不远处把风。
杨晋的面上带着潮红,显然是知晓陈氏同他求娶穆明舒之事的,他低垂着眼帘,连看穆明舒的勇气都没有。
穆明舒也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明舒配杨公子,自是高攀了的。”
杨晋一听,以为是要拒绝自个,顿时抬起双眸,眸中尽显失落之色,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明舒说笑了,说来是我配不上你罢了。”
那种因自个身子不好而带来的自卑,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叫穆明舒都有一瞬间的难受。
她低沉着声音:“我,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好。”她的眸中一片清亮,静静的看着杨晋:“我敢当众人的面退了宸王的婚事,定然不会是一个和善的主,倘若你日后娶了我,定然要听到许许多多的流言蜚语,以及他人异样的眼光。”
“我,我自是知晓的。”闻言杨晋又惊又喜,眼眸中顿时神采飞扬,面色红润,哪里看得出是一个久病之人,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无法诉说的喜悦之情:“我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正所谓娶妻娶贤,杨某人也不是那等肤浅之人,明舒性子如何我自是知晓得清楚的,外头那些个谣言十句有十一句都听不得,我也断然不是那种听外人之言便断定一个人是非的。”
顿了顿杨晋深呼吸一口气,抬眸对上穆明舒那双清亮的眼眸,正色道:“我不在乎外头那些人怎么看,只要我心欢喜便好。”声音之中复又带了一丝寂寥:“我杨某人能娶明舒为妻已是三生修来的服气了,只是,我身子羸弱,只怕会累及你。”
杨晋每一句话都十分真诚,似穆明舒这等经历过一回创伤的人都有几分动容,可动容归动容,到底不会为了杨晋这几句话便感动得无法自拔,毫无理智。她低垂着眼帘,轻声道:“我也无甚要求,只要。”顿了一下,穆明舒继续道:“只要他日你厌烦了我,还望看在今日的情分上,给我一纸和离书。”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却叫杨晋狠狠震撼了一下,这个时代,不管是和离还是休妻,叫人说道的永远都是女子。若是娘家好的,还能寻个人家再嫁,可要嫁之人定然也不是甚个好人;若是娘家不收留的,怕是也只得一个青灯古佛孤独终老的下场。
他抿着唇想要从穆明舒面上看出点什么,却到底无果。
只得轻声承诺道:“我答应你。”
但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既是同杨晋通了气,穆明舒便也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刘氏,又顺带着给穆礼去了书信。
为着这事,刘氏还将赵奕彴骂了一回:“都是那杀千刀的干出那等龌蹉事来,平白叫我们明舒受累。”
骂也骂了,可正事还是要做,所以待许氏再来之时,刘氏便也应予了这门亲事,又站在姑娘家的立场上提了几个要求,都是大都嫁女儿寻常的一个要求,并无出格。
可当许氏将这件喜事告诉陈氏的时候,陈氏做妖,心里又不舒坦起来了,觉得穆府那头答应得太容易了,还提出那些个要求来,一定是早有预谋的,顿时便悔得肠子都青了,便又想着拖许氏去将这门亲事给退了。
那许氏好歹也是白国公府的夫人,说媒这些个是喜事她也乐得帮一把,可这亲事才将将说好,陈氏又后悔叫她退掉了去,觉得陈氏显然是将她当猴子一般耍,气得拂袖而去再也不管。
玉和长公主听闻此事还嗤笑一回:“我这二嫂是特特要给仙慧县主难堪呢。”
可不是难堪,看不起人家便也就罢了,此番急巴巴的请人去说媒,说好了又想退,这算是几个意思,这比当面表示不愿意接受穆明舒还叫人难堪。
这事儿也不消要人特意传话便飞到杨晋的耳中,顿时便叫他变了脸色,红着眼急冲冲的赶到陈氏的院里头,却叫丫鬟给拦着了:“四爷,夫人身子骨不利索,将将请了太医来瞧呢,您有什么事等她好些再来吧。”
杨晋见不到陈氏,却只得火烧眉毛去寻杨老太君,细细将事儿说了一回。
杨老太君手中拿着佛珠转动,笑得十分和蔼,安慰杨晋道:“晋哥儿莫急,你娘身子骨不好,且叫她好生修养一番,此事,祖母定然会给你办好了,保管叫你高高兴兴的娶上媳妇。”
杨晋面红耳赤谢了杨老太君一回又一回,这才退了下去。
待杨晋一走,杨老太君的面上这才浮出一丝冷笑:“看来老二媳妇真个是年纪大了,甚样丢人的事都干得出来了。”又吩咐杨国公夫人孙氏去将白国公夫人许氏请过来。
孙氏面上恭恭敬敬的应下,回头便嗤笑道:“作死,多作几回,看老太太这回如何收拾她。”
许氏听闻是杨老太君请她过去喝茶,便也晓得定然还是为了杨晋的婚事,收拾收拾一番便也去了。可在杨老太君跟前狠狠的告了陈氏一状,她好歹也是国公夫人,却叫陈氏当猴耍得这一回,可不气得要死。
杨老太君耐着性子听许氏说完,这才笑说:“老二媳妇最近身子骨不甚利索,所以说了些胡话,叫国公夫人见笑了。”又道:“若是哪里有得罪的地方,老身在此替她赔不是了。”
吓得许氏忙摆手:“不敢不敢,太君真是折煞我了。”
此番杨老太君亲自出面,杨晋的婚事还是叫许氏从中周旋,两厢奔走了几回,这才达成共识。
如今西北边关战急,他们这些功勋之家也不好堂而皇之的办喜事,特别是穆礼还在边关。
两厢权衡之下,便商议此番先交换信物,待到西北战事大胜之时再正式下定,到得穆礼从边关回来之时便能办婚事了。
是以,穆明舒如今便要开始绣嫁衣,准备嫁妆了。
待到交换信物那日,是杨国公夫人孙氏同许氏一同去的,就见穆明舒一袭真红滚雪细纱留仙裙,梳着灵蛇髻,斜插一支金累丝红宝石步瑶,耳间挂一副白玉葫芦耳坠,越发衬得她肤白貌美。
便拉着她很是夸赞了一番,却见她不卑不亢端庄大方,待人接物十分得体,规矩也是学得甚好。
回头还赞了一句:“是个不错的姑娘。”又嗤笑:“也不知是不是陈氏祖上烧了高香,能有这么个儿媳还不满意。”
而陈氏的病,一病就是月余,杨老太君体恤她不容易,每日晨昏定省也免了她的,日日叫太医去给她把脉,亲自派了婆子去伺候她,直到她康复为止。
可陈氏哪里是真个有病,她不过是借着装病落一落穆明舒罢了,却不曾想叫杨老太君生了气,特特整治她一番。整整喝了月余的苦药,终于忍受不了,这才跪到杨老太君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自个错了,这才得以解脱从见天日。
而远在战场的赵奕衡,早前已经同前往西北的大军拿回了属于大都的一座城池,如今还正同蒙古兵打得火热,却蓦地听闻穆明舒要同杨家二公子要订亲之事,气得一口气独自灭了蒙古兵一只队,回头又潜入蒙古兵营,烧了几个帐篷的粮草这才平静下来。
对着手下吩咐道:“你且回去盯着,倘若有进展便直接捣了这门亲事,若是无进展便等本王回去再说。”
赵奕衡这头的人快马加鞭赶回京都,才将将进城门,便听见大街小巷都在讨论一件事,那就是宁北侯府大姑娘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