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黄昏时分,宋瑾亦护着三殿下的驾辇到了宁州城外,接连三日一路疾行,终于安全到了目的地,护送的将领们都长长舒一口气。
宁州知府到消息后,便早早率领城中的大小官员等候在城门前,一见辇架到来,立刻小跑着迎了出去,恭恭敬敬对着凤烨华的车马行了礼,然后便安排人将这只队伍迎进了城。
宋瑾亦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自从那日在草甸上被寒鸦所惊之后,他心底的不安感觉久久不散,总觉得暗中似乎有什么人在盯着他们。
等前面的队伍都进了城,他故意压住马头,放缓速度,在城门前等候了一会儿。
韩虎回头看他踯躅不前,便回头唤了一句,“将军,还等什么,咱们的队伍都进城了,后面不会有人了。”
正说着,却瞧见城外远远的过来一行人,有男有女全是平民打扮,像是一大家子,又像是结伴而行。
韩虎也没在意,宋瑾亦却留了心,之前一直不见后面有人跟着,这这些人突然间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些人都是本本分分的样子,错过他的马身往城中走,看起来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但宋瑾亦心中绷紧的弦,始终不得放松,尤其是看到这几个人中,有个女人看起来有几分面熟,心下更加警惕。他眯起眼睛一直盯着那女人仔细瞧。
那女人似乎没有察觉,仍是木木的向前走。
这时,韩虎策马过来,见宋瑾亦视线始终放在那女人身上,韩虎也便饶有兴致的瞧了几眼,却马上失望的啧啧两声道,“这长相也太普通了。将军你一直盯着她瞧,不会是看上她了吧?那我老韩可要说您两句,这女人比起夫人来,那可就是天上仙女比地上的村姑,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将军要是看上她,那我可得劝您瞧瞧眼睛去了。”
他叽里咕噜地只管开着玩笑,却被宋瑾亦挥起一拳砸在帽盔上,宋瑾亦瞪着他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哪个说我看上她了。我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很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天下的美人各有各的美,丑女人却都是一个样。这女人太丑了,所以将军觉得见过也正常啊。”韩虎自有自己的一套歪理邪说,还妄图用他这番歪道理给宋瑾亦洗脑。
不觉又被宋瑾亦白了一眼,宋瑾亦冲他没好气地说道,“早知道你这么聒噪,还不如带着陈洪过来,也好耳根清净些。”
两个人正说话,那些平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城中。
宋瑾亦又半眯了眯眼睛,探身向韩虎靠近道,“说正经的,我觉得这伙人不太对劲,一会你派人给我盯紧了。”
韩虎见宋瑾亦严肃起来,也不敢大意,忙回道,“是。”八壹中文網
晚上一钩银月挂在天际,透着几分清冷和疏寂。
宁州知府设宴为凤烨华等洗尘,宴席虽比不得京城动辄的奢靡富贵,但僻壤野味图得就是一个新奇劲。
宋瑾亦心中装着事,浅酌两杯便走出屋外,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今天是叶初月的生辰,他本该陪在她身边,伴她度过她嫁入将军府后的第一个生辰,可惜,心愿不得遂,他只能在这百里之外,对月为她庆生了。
一抹失落感游走于心间,他负着手对月呢喃道,“你帮我瞧瞧,她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记起今天是她的生日?有没有吃寿面寿桃……”
或许觉得自己太过罗嗦,他叹了一声,又道,“算了,你还是帮我瞧瞧她这几日过得舒不舒心吧……”
就在他对月傻傻站着之时,远在百里之外的叶初月,此时全然忘记了生日这码子事。
她全副心思都扑在了京中这些事上。
与冷傲涵对坐,她问起了他这些日子查访到的细节,冷傲涵便细细对答。
提及了沈元那位庶出皇子,冷傲涵沉吟了一下道,“儿时在沈元也听说过这位皇子的事,据说他与我们年龄相仿,幼时便显出过人天资。先帝有意将他立为太子,却遭到了皇后和朝中重臣的反对,最后不知皇后使了什么手段,逼死了这位皇子的生母,这位皇子也随即消失了。怎么,你怀疑这次的事与他有关?”
叶初月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似地对他说道,“冷大哥,日后千万不要在对人提及你是沈元人这码子事。”
如今两国兵戎对峙,互不通往来,若是被人察觉到有沈元人出现在天烬,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冷傲涵知道叶初月是担心他,却不以为意道,“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提起的。况且我也早已不将自己当做沈元人了。”
眉宇间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愁顿之意,若细说起来这又是一码子前尘往事了。
时间在两个人不知不觉的对话间缓缓流走。
冷傲涵猛然望见窗外的明月,似回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道,“我竟忘了,今日是你生辰……一转眼你也十八岁了。”
被他突然提及,叶初月这才记起,手不自觉地抚向了发髻间的桃木钗。
这是宋瑾亦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虽不珍贵,她却极是看重,自那日戴上后,便再没有摘下。
冷傲涵疑惑的看了一眼那粗陋的钗子,闷声问道,“这不会是他送你的吧?”
叶初月笑笑没答话,冷傲涵声音压得更沉,“怎么说也是一位堂堂的上将军,这样粗陋的东西,他也拿得出手,可见他根本不将你放在心上。”
“你错了,冷大哥,”叶初月纠正道,“放不放在心上不是用钱财来衡量,他肯亲手为我做东西,这足以表达他的心意。”
冷傲涵同意她的说法,却仍冷哼了一下,道,“你现在事事都帮着他,是否已经对他动了真情?你别忘了他当初是怎样威逼利诱才娶到你。这样的人心思不纯,不可相信的。”
冷傲涵越说越激动,恨不能摇醒眼前的叶初月,让她不要再被宋瑾亦欺骗。
叶初月却别过了头,做出一副不想再谈此事的表情。她懂得冷傲涵纠结的心意,却又无法对她讲明白自己心中所想。
她很想直白的告诉他,即使他们之间没有宋瑾亦,他们也是断然不可能的。
可她不能这样去说。
他这人看似潇洒,却最是敏感,一旦自己的话伤了他,恐怕他很难再恢复过来。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行动冷淡他的感情。
她相信,他总有一天会自己明白过来的。
见她沉默下来,冷傲涵眼底划过了些许失望,自嘲的笑笑后,说道,“好了,你即使什么也不说,我也明白。你早点休息吧,我赶去大理寺那边。”
说完不等叶初月反应过来,便快速起身逃似的离开了。
她离开后,叶初月踱步到了窗前,窗外的明月已经居于中天之上,瘦淡的银钩一角,却仍是华光灿烂。
她望着月亮,不知为何心思飘到了百里之外。
同一个月亮,两地相思,除了一个浓些,一个淡些再无其他不同。
次日,京中刮起了大风,吹落了碧树最后残留着最后一点枯叶,冬天终于来了。
一早慕诗诗便穿上了镶着银狐边的织金绸衣,外面又罩了一件孔雀羽的斗篷。穿戴整齐后便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因为温度陡将,路上的行人不多,许多店铺空开着张,却没有多少客人上门。
望着车外萧条的景致,慕诗诗却心情大好。
总算让她寻到了顺利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的法子,她如何能不开心?
马车很快停在了宫门前,她便由新进安置到身边的婢女绿绦搀扶着,向皇后寝殿而去。
路上她低声询问身边的婢女,道,“让你查的事情,可查清楚了?”
绿绦垂头顺耳道,“已经查清楚了。奴婢送了银子给陆妃身边的小太监,他便什么都说了。据他说当日陆妃拿着一幅画送到了皇上面前,皇上这才勃然大怒的。”
“一幅画?”慕诗诗点了点头,又问道,“可知道画的是什么?”
绿绦回道,“那个小太监说没瞧见,不过据他说,画是陆婉婉亲自送进宫的。”
慕诗诗停了脚,偏头看向绿绦,慎重叮嘱道,“去查查画上画的是什么,还有就是画的确切出处。”绿绦应了声是,转身跑开了。
依慕诗诗的判断,这副画才是坐实太子和叶楚栎秽乱宫闱,结党营私的关键。
当日,她虽然授意陆婉婉找陆妃促办此事,却并不清楚陆婉婉和陆妃最后使了什么法子让天烬帝尽信。
如今知道了,那递上去的所谓证据,竟是一幅画。
不用多想,她也知道那副画必然是造假的。既然是假的,只要寻到出处,再秉明皇上,便不但可以保下叶楚栎,还可以顺手除掉陆婉婉。
想着,慕诗诗嘴角勾起了冷笑,暗道,想和我斗,陆婉婉你的手腕还是嫩了些。
冷风又起,慕诗诗裹了裹斗篷,继续向着皇后的凤殿走去。
此事,她决定还是幕后操纵为好,一来她在天烬帝面前实在说不上什么话,二来她也怕陆婉婉察觉后狗急跳墙。
而能为她操控的最佳人选,实在非皇后莫属。
皇后纵使多疑,可救子心切,也不得不就范。
皇后已经被禁足许久,繁华的凤仪殿此时就如冷宫一般,满庭院都是肃杀的秋叶无人理会,当真是一朝在位人人追捧,一旦陷落无人问津。
如今,她每日里只能躲在内殿中吃斋念佛,为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祈祷,希望他能够逃过此劫。
“即使做不成太子也罢,只求佛祖保佑熠儿留条性命。”
心高气傲的皇后此时再也不敢奢求什么,唯一所求便是凤熠能够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