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皇宫的鸾殿中,袅袅白烟从紫金兽香炉内飘然而出,晕染得满殿淡香。天烬帝坐在案后,挥笔作画。
殿门打开,太监通禀说三殿下来了。
天烬帝赶紧放下笔,传他进来。
一袭月白纱衣,衬得凤烨华贵气十足,虽然身体羸弱,但那份儒雅净洁的气质却丝毫不减。
这两天他的身体又好转了些,天烬帝怕他之前闷坏了,便着人传他来走动走动。
凤烨华行礼过后,天烬帝便招手让他来到案前,伸手一指自己的画,笑呵呵地说,“华儿最擅笔墨丹青,连朝中那些太傅,学士们都常常夸你。快来替朕瞧瞧,朕画得如何?”
天烬帝难得雅兴,凤烨华便笑着欺身上前,垂首看去,见是一副田园小品。看了一会便诚挚赞道,“父皇此画,意境高妙溢余画外,设色醇厚雅致,构图更是精湛,画中虽闻不到花香,但群蝶舞动,却已让人为花香所醉了。”
天烬帝被夸的心情大美,拈着胡须哈哈大笑。
就算他是九五之尊,却也有虚荣心,能被自己最喜欢,且也是最有学识的儿子称赞,他怎么不高兴。
父子两人又开怀品议了一会画理,画功。这时天烬帝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道,“朕这里还有一副画,华儿也帮着看看。”
说着让太监将之前叶初月送进来的那副画拿了出来。
天烬帝一边讲画展开,一边说道,“这是前些时候,叶楚栎送进来的,据说是他亲笔画的,朕瞧着不错,不知华儿见解呢?”
凤烨华一听是叶楚栎的画,顿时来了精神。他素来就仰慕叶楚栎的学识,知道他的手笔一定不凡。
画卷展开,果然吸引地凤烨华不能移目。他嘴角含笑,眼带赞赏的将画从上至下看了一遍。蓦然,他的目光停在了画中的某处。
那是淡漠勾出的远山上的小亭子,亭子都是四廊柱,可这亭子却是三根廊柱。
他呆住了,仔细又瞧了瞧,确实是三根廊柱。
他抓起画,问道,“父皇,这真的是叶大人的手笔?”
“他亲自送来,又亲口对朕说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天烬帝瞧他神色有些反常,像是受了打击一样,便也将画拿过来瞧瞧,却没发现什么异常啊。
凤烨华掩饰着内心的波澜,搪塞道,“没什么不对,叶大人手法纯熟,是个丹青高手。”
马马虎虎的赞了两句,凤烨华便借故身体不舒服,告安了。
出了殿中,他再难抑制心中的激荡之情,苍白的脸上也因为激动泛起了微微的潮红。
是她?除了她没人会那样去画小亭子的。
可是怎么会是她呢?
凤烨华脑海中闪出了一道胖乎乎可爱的影子,记忆也随着这道影子徐徐展开。
凤烨华七岁那年,随天烬帝摆驾丞相府,认识了当时丞相叶曹扬的女儿叶初月。
两个人很快玩做一团。那时叶初月刚刚开蒙,府中延请了名师教画,叶初月天资高颖,却不默守陈规,总喜欢搞怪来气师傅。
尤其是在画小亭子时,她故意将亭子少画一个廊柱,还振振有词,“三足鼎立才最是稳当,以后我叶初月画的亭子,就是三廊。”
昔年稚语言犹在耳,只是后来她家获难,据说她也随着家族殁了。
因为失去了这个伙伴,凤烨华还着实难过许久,并因此大病了一场。
今日再见故人手笔,他依旧不敢相信。
会是她吗?凤烨华一遍遍念叨着。
“殿下说的是谁啊?”服侍的小太监,见他像魔怔了一样,有些心慌,便试着去问。
他却摆摆手,不再说话。
苍寂的影子映在月下,越发显得孤落。
走着走着,他又扑倒在地上,嘴角还溢出了血痕,脸上却挂着奇怪的笑意。吓得小太监们又是一顿手忙脚乱。
第二天下了朝,三殿下又晕倒的消息在大臣中间传开。
叶初月本打算回府,想了想便让车夫掉头去了三王府。
三王府邸修的离皇宫最近,一来方便宫中御医照管,二来,这也显示出天烬帝对他最是宠爱。
叶初月进了章华殿,询问守在外殿的小太监,三殿下为何无缘无故的又晕倒了。她怕这又是慕诗诗和凤洛林搞的鬼,小太监复述了昨夜的情形。
听了小太监的话,叶初月琢磨着或许是自己多心了。正在这时,内殿传来了凤烨华虚弱的呼唤之声,“可是叶大人来了吗?快请他进来。”话音中还夹杂着咳嗽。
小太监赶紧为叶初月带路,将她引了进去。
一进到内殿,便闻到了一股浓浓药味,叶初月瞧见凤烨华虚弱的歪在床榻上,俊秀的面上带着憔悴。
他的眼睛在看到叶初月进来的那一瞬湛亮起来,脸上也渐渐浮现出笑意。
叶初月行了礼,凤烨华不等她开口,便抬手让她坐到他身前。
叶初月踯躅了一下,毕竟他是君,她是臣,这样做实在不合礼数,但见凤烨华满眼的期待和坚持,她只好坐了过去。
凤烨华今天看起来很奇怪,一直在盯着她的脸打量。
叶初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恭敬问道,“殿下,是不是臣的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说着还用手胡乱摸了摸,深怕真的是蹭了灰尘,若那样就真的太失礼了。
凤烨华笑着摇摇头,伸出手像是要去碰触她,手伸到半空却犹豫着又收了回来。
“怕是有十年了吧。”凤烨华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叶初月听得糊涂,咂摸了一下,又察觉不对,心里警觉起来。
“十年”对叶初月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她再看向凤烨华时,眼里多了一抹复杂,“殿下说什么,臣听不懂。”
凤烨华笑了笑,也不解释,嘴角挂着苦涩和怅然。叹息了一声,他又说了一句在外人听来很古怪的话,“你还是坚持在画三廊柱的亭子啊。”
叶初月脑中“嗡”的一声,几乎差点坐不住。
她呆愣愣地看着凤烨华,可能是不安挂在了脸上,让凤烨华有些不忍。
“你放心,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从未对别人讲过。”凤烨华安抚着她。
叶初月还哪里听得进去,心中一直在琢磨,究竟怎样被他发现的。
他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轻声道,“昨夜在父皇那里,看到了你作的画,一下子我便全都明白了。十年了,物是人非,可你还在,真好!”
他看起来是真的高兴,苍白的脸上涌起红晕,俊秀的面上有了鲜活的神采。
原来是那副画。
叶初月这才反应过来,当年的积习一直未改,竟成了他勘破秘密的缺角。
“臣只是来探视殿下的,见到殿下无恙,臣便心安了。殿下还是多加休息,臣告退了。”慌乱之下,叶初月也失了章法,便想着快快逃离。
站起身,却被他扯住了衣角,“难得相见,你不想和我叙叙旧吗?”
这在外人听来,又是一句古怪的话。
小太监担忧的看着凤烨华,疑心自家的主子病糊涂了,尽说些胡话。
叶初月被他拉住衣角,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又开口了,“我不是故意为难,只是太过欢喜,怕这是一场梦,我想让你坐在这里告诉我,我没有在做梦。”
“殿下……”叶初月为难的看着他。
周围的小太监们已经侧目了,眼下的情形实在古怪,这哪里还像是君臣见面,倒像是……
殿门外已经有人窃窃私语,“听说了吗,这个叶大人有断袖之癖……”
“我也听说了,现在宫里宫外都传遍了……”
又有人偷偷向内殿扫了几眼,“……他不会和咱们殿下……”
“……嘘,别胡说……”
宫中都没有秘密,这王府又怎会是不透风的墙呢?
很快,三王府章华殿中的这一幕便被添油加醋的传扬了出去。
宋瑾亦已经好多天没有去宫中校场查探过了。退朝后,没瞅见叶初月的影子,估计她可能先回府了。
他盘算一下,便想着先去校场那边看看弟兄们,然后在回家。
免得被那些闲出鸟的光棍们挤兑他有了媳妇忘了兄弟。
到了校场巡视完禁军的操练,刚刚回到值守处,茶还没入口,就见门被“砰”地踢开,接着听见一阵骂骂咧咧。
“什么东西,敢骑到我们御林军头上,哪天再让我看见那群王八羔子,瞧我不打的他们老娘都认不出来。”
宋瑾亦听出这是军中脾气最爆的韩虎再叫骂,想是又和谁不对付了。
便高声问道,“你这又是和谁在置气?”
韩虎不知道宋瑾亦在,听到他的声音吓得一缩脖。跟着进来的还有宋瑾亦的副将陈洪。
陈洪看见宋瑾亦时眼神也闪烁了一下。
韩虎进行礼后,没敢吱声。
宋瑾亦瞧他额头带伤,看来是真动手了,便又问道,“怎么还挂彩了?谁这么大胆子敢动我们御林军的人?”
想来是被宋瑾亦的气势鼓动地涨了底气,韩虎豹子眼一瞪,又开骂道,“还能有谁,四王手底下的那群小兔崽子呗,这群王八羔子嘴不干净,竟然敢说将军您和叶大人,哎呦,你踢我干什么?”
陈洪对着韩虎使了半天眼色,韩虎就当没看见,没办法陈洪踹了他一脚,却被他喊了出来。
宋瑾亦沉了脸,寒声问了句,“怎么回事?”然后便冷冷地盯着陈洪,陈洪赶紧将头低下去,含糊答道,“没什么,都是闹着玩的。”
宋瑾亦知道他有所隐瞒,便狠狠地拍了桌子,吓得陈洪,韩虎浑身一哆嗦。
“闹着玩的?闹着玩能将脑袋打成这样?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洪见宋瑾亦是真的动怒了,犹豫了一下,便讷讷道,“今日巡查时,遇到四殿下的扈从,他们再传将军您和叶大人的闲话。韩虎听了气不过,就和他们动起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