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弗章不知昏睡到什么时候,天闷闷亮,外头郑葭音似乎在拼命地拍门,叫喊着什么。
“...皇帝,你出来,她已经死了,你要陪她一起去死吗?那她生下来的这个孩子...”
好吵。
刘弗章低头去看怀里的林兰池,还是血污着小脸,不好,她最爱干净漂亮了。
刘弗章匆匆地下了床,只觉得这具身体似乎都不像他自己的一样。男人甚至没有打开门,将一旁摆在桌上的水盆里面扔了帕子,随即便匆匆抽出来拧干。
他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替林兰池擦了脸。
林兰池长了一张看起来很乖的脸,这种乖是间杂了倔强的,因为猫眼,有时候会像是一只流浪着时刻警觉旁人的野猫。
但被刘弗章捡回去做了家猫,日渐养得皮毛丰润,娇憨又乖巧。
刘弗章低声笑了起来,窃窃道:“现在看起来,你不像个小老虎,你是只狸奴...”
他自己说完,反倒发怔了。
刘弗章擦干净林兰池的脸,苍白的皮肤上渐渐透出血管的颜色,已经证明她是已死之人了。
刘弗章见过许多个死人的。
他见过的第一个,就是柏皇后。柏皇后遭成家人害死,胎死腹中,血从身体中吐了个干净。
刘弗章当时就趴在她的床边上,哭着,威胁着,发起火来,怎么也要那些血又流回去。
那时候他还很小,现在已经不再幼稚了,清楚那些血是流不回去的。
他只是默默地想,林兰池,你成了个小骗子,你答应过我,不会变成我母亲那样的。
他想叫林兰池起来,同他认错,说自己以后再也不会骗他了,刘弗章想,他会原谅林兰池的,他会让林兰池没有机会犯这种错误的。
刘弗章的泪在脸上默默地淌下,冰冷得几乎尝不到味道。
他又抱紧了林兰池。
外头的声音似乎变安静了,随后是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响亮,混杂着叶景之与范世达的说话声。
刘弗章抱紧了林兰池,捂住她的耳朵,轻声道:“别听。”
别听。
我们都别听。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林兰池,只有我和你,我和你永远不会分开的。
刘弗章躺在林兰池的身边,仿佛还能察觉到她身上的香气,与她的温度。
他想,要不然就这样死了吧。
奈何桥边,林兰池会不会等他一会?
刘弗章想到这里,松开了环抱林兰池的手,他小心翼翼地将人又安置在床榻上,转身去寻平日里被摆在外面的剑。
那是刘弗章的一把好剑。
他握紧那把剑,又想到困守在东宫的时候,每天没有事情做,林兰池清晨起来,就站在廊下看刘弗章练剑。
她笑着,弯了眼睛,称赞刘弗章的剑术。
偶尔,林兰池也会让刘弗章教她练剑,刘弗章自然求之不得,林兰池总是同他互换,没点防身术怎么了得?
况且她一个人的时候,刘弗章也不放心。
他握住她的手,教她张合天地,吸纳宇宙,勾勒出一道弯月的剑痕。
刘弗章抽出那把剑来。
寒光照在他的脸上,又印进他的眼睛里面去,皇帝脱下身上的龙袍,赤着脚,拖着长剑往内室去。
他要死在林兰池的身边。
这样她就不会害怕了,他会一如既往地陪着林兰池的。
要是不换命就好了,林兰池就不会替他折寿,这么早就离开了...
刘弗章已经走到了内室,看到了林兰池。
外面却似乎终于对这沉默的内殿忍无可忍,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外面发出剧烈的声响,门被活生生撞开了。
男人站在林兰池的床边,手持着剑,冷眼回望。
郑葭音看出来了那眼神,她最清楚那是什么样的眼神,生无所惧,死无所痛。
她大喊道:“按住他——”
她又不是古代人,没有对皇帝的畏惧,现在皇帝就要死了,还缩手缩脚什么?
刘弗章却不等这机会,转身就要自刎。
当是时,外头响起撕心裂肺的婴儿哭声。魏八抱着那孩子进来,十足慌张道:“发生了什么?”
他一进门看见那一幕,恰郑葭音抱过孩子来,“你看看这个孩子!是林姐姐拼死生下来的孩子,你要死了,倒是图一时痛快,不知道死后有什么颜面去见她!”
刘弗章愣住了。
他的眼神漂浮,最后终于停在那个襁褓上。
原来是这种感觉,原来当年先皇不肯看他死了的妹妹是这种感觉,恨他夺走了自己的妻子,又清楚这是妻子最后留下的东西。
刘弗章还失神着,魏八被郑葭音踢进门,匆匆抽出袖中的银针。
他恐惧又害怕的朝刘弗章扎了一针。
等后者反应过来,便是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
“嗬——”
是粉色的。
林兰池睁开眼睛,迷茫地想了一会,怎么回事?阴曹地府竟然都是粉色的缎子吗,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她又发了很久的呆。
柑橘为什么会背叛她呢?那楚院判据说是柑橘的同乡,所以林兰池对楚院判并没有那么的提防,却也没想到就是此人喂她吃下了毒药。
七窍流血头痛欲裂的时候,林兰池庆幸自己烧掉了符咒。
不然如果小皇帝中途换过来了,到时候应该要怎么办呢?楚院判到时候还是会害死她的,互换又有三天的限制。
死的就是刘弗章了。
林兰池想,但那也不好,她死了之后,一句话都没有给刘弗章留下,他母亲就是因为这个死了,现在又是她因为这个死了...
王大人....
王如珠....
没想到最后是跌在这上面啊。
也是,王仲死了唯一的女儿,就算还有王阶在身边能怎么样呢?如珠如宝,不清不白的死在了刘弗章身边。
他蛰伏着,想到了这个办法,最后毒死了林兰池。
这好像是个死局,无论怎么样都破解不开,所以林兰池便不作她想了。
反正已经来了阴曹地府,到时候投胎转世,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是...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想到那个从来没有看过的孩子,林兰池还是很不甘心的,就差一点,就可以和刘弗章还有孩子过着...
“姑娘醒了——”
那粉色缎子突然被掀开了,林兰池才后知后觉发现那是床纬,她睁大了眼睛,与憨憨探头进来的小侍女对视。
后者惊喜喊道。
不多时,便围拢了一圈人,为首的一位夫人香腮带雪,浓稠得益,漂亮的像是一幅画。
她面带三分忧愁,一点慈爱,问林兰池道:“阿囡,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告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