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宫。
往常这时候正是太后晨起礼佛的时候,林兰池进门来,正好是太后身边的姑姑端下去净手水的时候。
一股幽净的檀香味钻进鼻子里,太后娘娘手持佛珠,身穿藏青的长褙子内搭银雪襦,显得素淡而慈和。
她看着面前的“太子”跪下行礼,心疼地皱紧眉头,“都是下面的人照顾不周,瞧你,脸都瘦了。”
太子这副皮囊的确因为暗杀而变得消瘦了,显得眉骨之间锋利徒增,林兰池偏头佯装出无辜情态来。
她掩着手帕咳了两声,才道:“...若不是因为东宫的事情,孙儿早应该来给祖母请安的。”
太后听了那两声咳嗽,眉头拧得更紧,关切道:“早知道,就该叫你也跟着哀家一道去大相国寺,吃斋念佛,也不会给贼人可乘之机。”
林兰池没说话。
太后又道:“听说你将东宫内的人大多处置了。”
她的语气明显地有些迟钝,像是不满太子做事的手段,按照佛家的话来说,这是杀孽过重?
但林兰池倒有时候在想,旁人会不会有杀孽?有杀孽,总好过孤零零死到地下去比较好。
林兰池道:“孙儿将那些人都审查结束,许多都是各宫派来的钉子。”
她未说完,抬起头来看太后,轻声道:“若是祖母想要知道,我这里还有册子一份。”
太后的脸色微有变化,眉头往下又去了些,怕是想到了她曾经插手进来东宫,送来的杜怜儿。杜怜儿没有消息,太后也不会多问哪怕一句。
天家亲情,断不会为这些人影响。
太后又道:“这些事情自然不用我操心,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想必心中自有章程。”
“小选的事情,你心里可有成算了?”
林兰池等的就是她说这一句,又咳了两声放下这帕子,“祖母既然说到小选,孙儿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东宫遭逢暗杀风波,孙儿洗下去这么多人,谢家直接下狱,再加上之前腿伤一事。林林总总,风波无数。”
她抬起头来看着太后,“小选还有半月之期,孙儿也被折腾烦了,到时候日久生变,再出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能出什么事情呢?
在宫里死个贵女?或者是贵女们因为太子的风波而恐惧进入东宫,一件件要是算起来,的确是有危机在的。
但太后可不信自己这个孙子能对小选这件事上心。
难道是,太后敏锐地想起来之前柳香瑛和她说的话,还有林兰池到她面前来,说奉旨所为,不能说的时候...
林兰池已经气定神闲开始喝掌事姑姑送来的茶水。
太后老谋深算,深宫浸润多年,比起她的计谋和心思,林兰池有的只是些死而后生的机敏和隐忍,在这种时候,越无所谓,太后才越看不出来什么。
林兰池等了一息功夫,还是太后没忍住,开口问道:“你莫不是有嘱意的人了?”
“祖母说笑了。”林兰池放下那茶碗面无表情道:“这些女子不都是一个样子?总归是要娶,早娶晚娶都是一样的。”
“我若是对这事上心,何必催促祖母早下决断呢?只是为了替自己少件烦心事罢了。”
太后倒没想到太子会这样说话,待她更要深思之际,太子已然起身了。
林兰池拱手道:“若是祖母上心,孙儿也不好就这样打断您的兴致,便按您一开始设想的来吧。”
这话说得好似太后真的有心插手东宫事项似的。
太子雷令风行性情暴躁这件事也不是第一天了,太后来不及多想,只好道:“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既然你不想大办,那就尽快了结。”
“老婆子看这些贵女也头疼,何谈什么兴致呢?等你和太子妃生个一男半女,让哀家有个重孙逗弄,那才算是兴致。”
林兰池下意识脸热,低下头掩饰过去,点头道:“既然祖母同意,便要六局一同牵头,将小选最后一日的仪式往前挪。”
太子走后,太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的那点不对劲感。她起身往后殿走,路过的佛堂里还有宫人正在擦拭金身。
太后接过身边管事姑姑递来的一把鱼食,丢进后殿庭中的荷花坛子里。
“...还真是长大了,和从前看果然大不一样。”
管事姑姑应和道:“太子殿下也是要成亲的人了,自然和从前大不相同。”
太后眯起眼来,看水面上争先跃上来吃食的锦鲤们,鱼食虽多,但也不是每一只鱼都能抢到。
就好如贵女。
“不知道他才刚刚经历一番生死,怎么就这么匆匆想到这一出...”
那管事姑姑笑呵呵道:“娘娘,小人年轻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不知道能不能说给娘娘听。”
“你说你的。”
“是。”管事姑姑点头,笑道:“民间百姓有年幼身弱之后,便会挑选八字合适的女子进门,曰冲喜。”
冲喜。
太后一向笃行神佛之事,对这等民间约定成俗的东西也颇有些相信。
这下她心中的疑惑倒全消除了,对那管事姑姑道:“你说的倒是有趣。”
不过太子说的也有道理,贵女们要是扎堆地在宫里出事,那到时候和满朝的贵胄们可交代不了。
她点点头,将剩下的鱼食一把全抛了,吩咐道:“让许念卿来一趟,将事情就这样布置下去。”
那管事姑姑点头,转身将自己手中的鱼食盒交给一旁的小宫女,自己从正殿侧门出去。过了两条宫道,有人等在那里。
是双文。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倒像是草地里面的小虫,毫不显眼。
双文落在地上一张纸,随后便转身走了。那管事姑姑看左右无人,才敢捡起那张纸。
其实是一张名字。
上面写了此人是什么时候与管事姑姑对食,又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最后上面写了一句话。
事已办成,饶你一命。
那管事姑姑低下头去,将纸默不作声地吃了。事虽然已经办成,但她心里清楚,命却像游魂一般,再也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