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弗章没来得及将他设计好的话说出来。
有清晰杂乱的脚步声从跪倒的人身边掠过,刘弗章抬起头来,刚好看见一个大内侍从帘子的角落里面蹿了进去。
只一息功夫,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
帘子下落下来一片茶盏的碎片,茶水连带着茶叶散了一地。
刘弗章知道太后现在听到了什么消息,太子在东宫遭遇暗杀,这已经不是今年的第一次,而是第二次第三次...
林兰池醒了没有?
那样的痛苦,她是否替他承受了?
太子殿下不敢深想,怕多想一点就先乱了分寸。他静静地等了一会,而后太后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稳响起,“你回去吧,哀家知道了。”
刘弗章利落告退,被雅清姑姑又送回来了尚仪局。他压根不知道这几日贵女们都在做什么,被莫红扇领到琴边上也还是一头雾水。
倒是王如珠看他来了,欢天喜地地伸手拉他,“你可总算是回来了,这琴我一点都不会弹——”
“你的头上怎么有印子?姑姑不是说咱们屋进了东西咬了衣裳,莫非你赶东西撞到了?”
是磕出来的。
刘弗章与太后娘娘相识二十余年,最清楚老太太到底吃哪一套。她看不上柳香瑛妖妖娆娆的那一套,将门虎女性格刚烈。
直爽与果断,才能夺得太后一点同情来。
所以要对自己狠。
刘弗章顺着王如珠的话接下去:“对,撞到了柜子。”
王如珠笑得眼儿弯弯,旁边的郑葭音听到了,也一起笑起来。她同刘弗章道:“兰池,你是不知道,就你走的这一会,如珠妹妹可是错了三遍曲了。”
王如珠急道:“你又说我,难道只我一个人差吗?除了楚娘子外,其他人也弹得没多好。”
哦,弹古琴啊。
她二人三言两语,刘弗章总算是明白过来到底要做什么了。不过很不巧的是,太子殿下是正儿八经学过古琴的。
先皇后柏良川善音律,小时候刘弗章还不是天家中人,跟在她后面拨弄琴弦,学过几年。
够用了。
刘弗章刚准备落座弹琴,为林兰池争来一份面子。忽而听后面有人开口说话:“谁说的,你们不知道吗?东京城中,数柳娘子会的最多,刚才她不弹琴,我还当她谦让呢,你说是不是?”
是吴盼儿,就算是被人害过一次,她那张嘴却不肯收敛半分锋芒,话头说着就往柳香瑛身上扎。
天杀的吴盼儿!
胸闷气短的柳香瑛嘴角勉强露出礼貌的笑容,轻声道:“...没有这么夸张,只是会一点点而已。”
她抬眼看向“林兰池”,露出柔和的笑来,“姐姐莫听她胡说,我的琴技,自然比不过你的。”
呵呵呵,你哪里是琴技比不过林兰池,你是做人也比不过林兰池。
一见你我就难受。
刘弗章想到这等糊涂鬼竟然轻易受了太后挑拨,要与自己姐姐争锋相斗,拼个你死我活就觉得恶心至极。
他甚至有些怀疑,林兰池被掳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她走漏的风声,不然刚礼佛归来的太后何至于知道如此之多的内情。
刘弗章淡淡一笑,“确实。”
确实?
柳香瑛一口银牙在嘴里恨不得咬碎了,面上还得装作一副天真模样问刘弗章道:“那姐姐为何刚才还藏拙,不愿意露出来技艺?”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刘弗章刚说完,旁边角落一个他从未关注的女子倒是开口道:“不若林娘子弹一曲,咱们就知道,林娘子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了。”
这谁啊?和柳香瑛那傻子站一边的啊?
楚南惜说完这句话,看向柳香瑛道:“姐妹之间琴技比较,无伤大雅,想必二位都不会拒绝吧?”
柳香瑛心里恨不得大骂楚南惜自作主张,面上还是继续假笑道:“我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道...”
她看向“林兰池”,林兰池不是在崔家呆着长大的吗?听母亲说,她什么都没被教过,基本如荒草般长大,应当是什么都不会的。
刚才那些话肯定是嘴硬说出来的。
这倒的确是个驳她面子的好机会!
只是柳香瑛到底还是想做两手准备,一面通过太后打压林兰池,另一面费劲巴啦地讨好林兰池,争取从林兰池身边能捞到多少捞多少。
出乎意料的,“林兰池”那副原本只是厌倦和冷淡的眸子忽而夹杂着嘲笑来,略一抬时看向她,似乎在嘲笑她困兽之斗,毫无必要。
柳香瑛从小到大被捧着长大,遇到林兰池之后没有一件事是顺心如意的。
她立马道:“难道姐姐不愿意和我比较一番吗?”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不是我非要比的,是你巴巴地凑上来,逼我和你比的。
“好,既然你开了这个口,我也不得不谈了。你先请吧。”
柳香瑛就这样被哄着落座弹琴,一曲梅花三弄弹完了,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林兰池”刚才是故意那样说话的。
她吃了瘪,但现在众人都在拍掌赞许她的琴音,柳香瑛的小脸上只歪歪扭扭挤出来微笑。
一旁的王如珠故意道:“好啊,柳娘子一曲,真是动人心魄!若是在瓦舍,我倒愿意赏你几个子来。”
“你!”柳香瑛气急,这时楚南惜倒是稳下来了,只看着刘弗章道:“您请弹吧。”
刘弗章落坐,将林兰池那把放反了的琴重新放正,手搭在弦上。
只一眼,他发觉林兰池手上还有伤痕,是那夜在康妃那里伤到的。当时情况紧急,判断她没事之后他便走了。
原来还是伤到了。
就该把康妃挫骨扬灰,太子殿下磨牙切切,弹起琴来也大开大合,一首阳关三叠给他弹得好如破阵曲,琴音切切,操戈而舞。
若真有把剑,在场的人已经能看到善剑舞之人,随着琴曲而翻动,出击,阻挡,诱敌深入又立斩马下。
刘弗章弹完,在座的娘子们还是没缓过神来。
最后还是王如珠头一个站起来,用力鼓掌大声道:“好!——”
众人纷纷赞许,此刻不必比较,胜负已出。
刘弗章看向柳香瑛,弯起唇角,做了个口型。
“你输了。”
柳香瑛气极,站起身来的瞬间碰倒了那琴,哐当一声,终于惹来司乐。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言表,柳香瑛输的一塌糊涂不说,还挨了司乐一顿说。
她到底还要装柔弱的样子,于是连反驳也不敢。等了今日结束,众人回去,她便蹿进自己的小屋,消失得不见。
郑葭音道:“看来她今晚要抱着被子哭了,可别吵到我。”
“你管她死活!一整天的找晦气!”
郑葭音想到什么,对一旁皱起眉来的林兰池道:“你琴弹的不错,我改明想个好玩的谱子,你弹了试试?”
“好。”
等王如珠把刘弗章拉进门来,后者忽而道:“...我肚子有些痛,不知是怎么了?”
王如珠纳闷道:“哪痛?”
刘弗章指了指自己的小腹,王如珠反应过来,笑起来道:“你不会是来葵水了吧?”
葵水...
等等,刘弗章瞪大了眼睛,不会是他想的那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