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病人,叶声曾经在记录上看见过。
名字、年龄等一切个人信息被抹去,里面曾经记载了很多,但都被涂抹了,叶声唯一知道的是,一号是院长研究最久的一个病人,也是导致院长陷入疯狂的研究对象。
“大概是被啄食的缘故,一号的身体坑坑洼洼,没有一块好的皮肤,我最初见到他的时候,以为见到了魔鬼。”佟西艰难地说,“在现实中,看见那样的人,简直像在做梦。”
一场永无休止的恐怖的梦。
“一号说的那些故事,就像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编造出来的幻想,可那些幻想,有时,却能在现实中看到,就像在厕所里堆了将近一年的白鸽尸体,就像自杀的那个胖护士,就像每天凌晨四点多游魂一样出门的院长……每个人都很古怪,最古怪的就是他,他的话就像是瘟疫,即使看不见,摸不着,但病毒潜进人的身体里,每当发作的时候就会被人看到。”
佟西和李婷蓝刚进来时,院里虽然诡异,但还维持着正常的样子,一号一次次发病,被巡逻人员抓住,几天之后,巡逻人员就像感染了病毒,身体开始抽高,手脚变长,刚开始时,他们还会被吓到,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几个月后,一号的房间总是会莫名长出各种植物,植物顶破水泥,露出水泥下的土壤,虫子钻出,古怪的鸟落到窗台,于是,他被转移到了更封闭的地方。
佟西和李婷蓝不是不知道他很危险,可有求于人,不得不受到他的挟制。
“他说我们都病了,所有的人都病了,但是只有大家都生了病,有病的人也就正常了。”
明明关押他的房间早已经换成了没有窗子的安全地方,门锁得死死的,可当到了约定的时间时,佟西和李婷蓝小心翼翼走到门口,总能看见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一号穿着白色病号服,端坐在门口。
“他说,他快要出去了,也会带着我们一起出去,但是,在出去之前,要将外面的世界变得正常。”佟西不理解他在说什么,但叶声却莫名知道了这场流感从何而来。
一个被囚禁的人,却能影响正常的世界。
这场流感,也许比叶声想象得更加可怕。
静静地听佟西说完,叶声放开了他,看着彼此依靠的姐弟俩,她说:“你们确定要离开这里吗?也许,你们出去之后,会立刻灰飞烟灭。”并非叶声危言耸听,佟西和李婷蓝早已死去,尸体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早就……这样的他们,若是离开这个世界,他们早已散去的执念,完全无法支撑他们的形体。
“我们已经决定了。”
叶声尊重他们的选择,告诉了他们离开的方法,凌晨五点,从井里离开,若是无法离开,就只能回来寻找她,和带着白色小虫子的她一起离开。
寂静的夜,叶声朝着一号的病房走去。
地不平,水泥被某种植物顶破了,很像佟西话里的场景,叶声猜测底下是某种植物,她想,已经到了一号附近。
水泥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有一块被人踢开了,她往下看,底下没有泥土,是黑色的石头。跟在后头的小君绊了一跤,扑到她的后背,她往后伸手,拉住了他。
小君没起来,说:“你真的要去找一号?”
“嗯。”
“你不会害怕吗?”
“怕什么?”
“你一开始知道佟西和李婷蓝是死人,你不怕,那个追来的可怕怪物,你也不害怕,你到底会害怕什么?”小孩儿特有的天真从小君脸上消退了,他睁着眼睛,依旧不解,长长的睫毛黑而密,他的眼睛是黑色的,却并不是纯粹的黑,带着灰蒙蒙的银,像一块蒙尘的黑石头镀上了一层银彩,呲地被点亮了,忽闪着,有种热切又迫不及待的渴望。
叶声回头,语气很平静地说:“你想知道答案,是为了什么?”
“你也要开始怀疑我了吗?像对付佟西一样对付我?”他语气轻快,甚至给人一种急切的感觉,仿佛期盼看见这一幕似的。
叶声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抱住了他,揉他的脑袋,像摸一只毛绒绒的小老虎,胡乱地揉,弄乱了他的头发,小君呆住了,涌着湿气的两只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两颗镀银的黑石头就像被浸入水里,泛着涟漪。
“不用故意试探我,我不会抛下你的,他们说的那些,我一个字也没信。”叶声心底泛起柔和的波澜,说不出什么感觉,就像被毛绒绒幼崽轻轻舔舐了一下,这孩子确实不是一般人,一点儿也不像个孩子,可当他觉得叶声要怀疑他的时候,说着满不在乎的话,他的眼睛眨动着,简直快哭了。
他真的哭了,将自己整个塞进叶声怀里,双臂抱着叶声的腰,双腿缠住叶声的腿,无尾熊一样挂在她身上,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裳,闷闷的声音从衣服里传来,“是真的。”
“不是。”叶声拍着他的后背,温柔地说,
“是真的。”小君抬起小脸,长睫吸了泪水,黏成一簇一簇的,卷翘起来,他带着婴儿肥的脸上一颗痣也没有,左眼的眼下有道极淡的疤,叶声才发现,像是被砸出来的。她搂住了他,就听见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个祸害,靠近我的人都不得好死。”
“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叶声抱着他往前走,走得稳稳的,“你的妈妈,不也还活着?”
“她觉得自己死了,她不想见我。”
“怎么会?那天晚上,她不是很担心的来找你了吗?”
“她赶我走的,她又后悔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小君伸手擦了擦,越擦越多,叶声托着他的脸颊,他就像只奶呼呼的狗崽子,仍人揉搓,可他是会咬人的。
脆弱无助的孩子,未必不能伤人,但叶声愿意相信,他所表现出来的善意,是出自本心。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她认真的说,看着他的灰黑色眼睛,就像跟大人说话那样,以平等的态度告诉他,这些并不是他的过错,他没有该承受责难的罪过。
“如果,我说,是我害死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