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莫芸赌气离开后,纪永青跟上去的时间。
他死在莫芸手里。
导演忽然伸手攥住了制片人的手臂,他眼里是闪烁的泪光和浓烈的愧疚,要将人吞没。
纪永青是剧组里最爱笑也是最开朗的工作人员,因为心思细腻跟着导演和制片人干活,是个能吃苦而且听话的孩子,做事脚踏实地,大家都很喜欢他。
但导演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只是让纪永青先追上去,这一句话,竟然害死了纪永青。
好像上一刻他还仰着头冲着人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纯澈黑亮的眼睛里总是像盛着光,笑起来时会变成弯弯的月牙,无论何时都满怀希望,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制片人沉默着,周围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嗓子里像被堵住。
警察不忍再看,纷纷拿下遮阳帽,站在旁边静默着。
导演两眼一翻,在巨大的悲痛和冲击下直接晕了过去。
“导演!”
节目组宣告突发事件,暂时停更。
纪永青的遗体由警方带走,送去了警察局进行尸检,整个节目组完全乱了套,制片人要稳住局面,便由沈昕和盛礼泽两人负责跟进纪永青的事情。
导演还在医院里。
警察局公正肃穆,阳光透进窗户,被外面的枝桠一遮,便成了稀疏光影,没能把外面炽热的温度带进来,却带来一片阴寒入体。
周边人来人往,警察站在旁边看着,面上都是可惜。
明明是下午阳光极盛的时候,纪永青的身体却仿佛冒着寒气。
他躺在白色床单上,骄阳般开朗鲜活的面庞上只剩下浓浓的死气,惨白一片,比旁边的墙壁还要冰冷,闭着的眼睛下乌青一片,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是树枝划出来的血痕。
沈昕和盛礼泽都见过他,知道这个人活着的时候是个很好的人。
他们一起看着纪永青被送进解剖室,法医戴着口罩,露出的眼睛悲悯而温和,对他们点了点头,进去关了门。
目光里最后一抹惨白消失,盛礼泽搀着沈昕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冰冷的触感让沈昕哆嗦了一下,她唇色苍白,眼睛里带着血丝。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了面前。
沈昕只要一想到是莫芸杀了纪永青,就觉得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一定要让莫芸付出惨痛的代价,还纪永青一个公道。
盛礼泽拉着她的手,宽大温热的手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沈昕声音发哑,第一次觉得这么想要一个人死。
“你说他死去之后,他的家人怎么接受这个事实呢?”八壹中文網
看着长大的孩子,半辈子都热忱而善良,只是假期间出来做了个兼职,他也许是想用兼职的钱给父母买点东西,或许是想出去看原野的风声飒飒,看雪山金顶。
但最终却成了冷冰冰的一具尸体,惨死在荒野。
盛礼泽沉默半晌,蓦然想到自己曾经那沉入大海的朋友,最后也是这样冷冰冰的躺在自己面前,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不会和自己谈笑。
就算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依然能够记得当初人刚走的绝望和痛苦。
他明白这种感受,没有对沈昕说谎,诚实道。
“可能会一辈子过不去,也可能深埋心底,直到自己死去那年。”
沈昕闭上了眼睛,静默无声。
两人一直在外面等着,尸检结果出来,沈昕伸手去接,手指有些颤抖。
薄薄一张纸,落在手中如坠千钧。
盛礼泽安静的凑过来,握住沈昕颤抖的手接过来,两人一起看着。
尸检结果上写着,纪永青死亡事件在昨晚十点左右,滚下山崖之后全身粉碎性骨折,致命伤是肋骨骨折后直接捅进了肺部,体内器官多处出血,失血过多加上剧痛,他只能躺在地上等死。
但衣服上全都是泥土和小树枝,一片泥泞,血迹晕染开一大片。
可是没有在他身上发现谋杀的痕迹,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莫芸所为,连一枚指纹都没有找到。
沈昕从头看到尾,心中更加沉闷,郁结于心。
她转头对盛礼泽道:“联系他的家属吧,我去通知制片人,问问导演的情况。”
盛礼泽无声点头。
导演已经醒了,制片人也已经将节目组的人三令五申暂时不能将事情外传,收到消息后两边都在往警察局里赶来。
出乎意料的是,纪永青是单亲家庭,他只有一位年近五十的母亲。
纪妈妈穿着简单,但眉目温柔,和纪永青长得很像,盘着头发,像是大户人家里端庄持重的主母,脸色却惨白一片,唇色乌青。
知道了儿子的死讯,她没有失态。
沈昕扶着她一步一步走进解剖室,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直到看见儿子的尸体,纪妈妈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上。
沈昕和盛礼泽连忙一左一右的撑住,这才没让人摔下去。
纪妈妈低低说了句:“谢谢。”
她在两人的搀扶下走到了解剖台上,终于看见了纪永青。
她的儿子安静的闭着眼睛,看起来很乖,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再对她笑起来。
解剖后法医把他的伤口缝的很细致,帮他擦去了身上的脏污和血迹,白布没有盖着头,而是盖在了肩膀上,也是怕家属看到死者盖着白布的样子崩溃。
纪妈妈伸手,强行忍住眼泪和颤抖,摸了摸他的脸,动作轻柔,仿佛母亲在哄着自己的孩子睡觉。
沈昕不忍再看,转过了头。
纪妈妈静静的看着儿子的脸许久,不知她如何能坚强到这般平静的样子,悲痛终于在浪涛中被顶上了终点,她再也无法忍受心脏宛如被生生剜掉的剧痛。
“我的孩子啊……”
她伏在了纪永青的尸体上,手下温度不再温热,冷的她几乎要哆嗦起来。
纪妈妈抱着纪永青,死死将自己的哭声淹没在唇齿间,可叫人几乎觉得惨烈的呜咽在寂静的解剖室中隐隐传了出去。
为人母二十多年,最后没能盼到他成家立业,只得到了一具冰冷尸身。
明明她一生行善积德,只求自己的孩子长乐康健。
纪妈妈在这一瞬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