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霜白月光照在正独自坐在院子凉亭的男子身上,周围只有花草树木,衬得他一人甚为凄凉。
“清远兄好兴致啊,这么晚了还出来赏景,月色、凉亭、花木以及独处的如玉公子,画面看上去,可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傅君忘从回廊的另一头走来,一眼看见亭中之人,朗声说道。
秦江澜朝他的方向略略回头,潺潺如山间清溪的声音在这月光之下尤为清泠,对着他说道:“君忘兄。”
傅君忘走至他面前坐下,看着他面前石桌上摆放着的木盒子,略一挑眉的说道:“清远兄这是藏了什么宝贝,需要在大晚上的一个人观赏?”
秦江澜看着他,没有解释,而是将盒子推至他面前,轻启薄唇道:“一看便知。”
傅君忘狐疑的扫了他一眼,伸手打开盒子,待看清了里面是什么东西之后一愣,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像是愠怒、又像是茫然、亦或是惊讶,总之一言难尽,这么多情绪里,唯一缺少的,便是喜。
“我答应过你,到你大婚,便将此物赠予你夫妇二人。”秦江澜垂眸说道,“你拿走吧。”
傅君忘面上阴晴不定,抿唇对着此物静默无言,半晌才低低一笑,一改他在人前的温和,抬眼略有讥讽的说道:“都说清远道君皎皎君子,品性高洁,怀瑾握瑜,如此看来果然不假,这寒玉通体透彻,入手冰凉,观之品质乃上乘之物,我当年不过随口一说,清远道君竟也放在心上,难得的东西说送就送了,我是否还得向清远道君道一声谢?”
林淮竹躲在回廊的朱漆柱子后面偷听,闻言神色不快的看着亭子中的人,咬唇暗想:这北暮道君什么毛病啊,我师父好心好意的来送礼,祝他与夫人喜结连理,他倒好,摆脸色就算了,还敢讽刺我师父!
秦江澜没有接话,任由他冷言冷语,面上平静的看不出一丝情绪。
“这份大礼太贵重了,君忘自认交情还没与道君好到这个地步,不敢收这个礼,道君还是带回去吧,说不定又能凭此玉哄得一两位仙子垂青,也未可知。”
傅君忘半刻也不想在这停留,冷哼一声,起身一拂袖子便大步走了。
秦江澜看着装在木盒子里的寒玉沉默,须臾,将其收起,方才起身离去。
待人都走后,林淮竹靠着朱漆柱子坐下,抱着肩满心疑惑的自言自语:“不是说,北暮道君与我师父是生死之交的好友么?怎么看样子,说是仇人还差不多。”
“哎,三百年前确实还是至交好友,现在嘛……”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语气凝重的声音,吓的林淮竹瞬间睁大了双眼,心里慌乱的跳了起来,转身一看,待看清来人是谁之后惊吓变成了怒火,忍不住低声吼道:“司澈道君!你下次能不能先出声提个醒再说话?”
“我是准备出声提醒你的啊,但是你不刚好发出疑问吗,我就先给你解答了。”
林淮竹一愣,想起方才司澈给的答复,怒火渐消,忙又凑近了问道:“道君,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听你这么说,三百年前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跟我师父有关?”
“这个嘛……”司澈故意吊了她一下,才不疾不徐的说道,“可就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了,你想知道的话,自己去问你师父。”
林淮竹的脸瞬间黑了下来,满是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哼道:“那你还不如不说!”
说完便气呼呼的回房间去了。
司澈耸了耸肩,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再回头横扫了一眼满庭的花草,摇摇头,无声叹了一息,也回自己房间去了。
次日,婚宴准时开启,傅君忘身为新郎,一身大红色站在宴席入口,迎接来参宴的宾客。
来贺喜的宾客众多,大多都是代表门派家族来的,傅君忘正含笑接待中,余光无意一瞥,脸上神情忽地一愣,看见司澈一人远远向他走来,眼神不由自主的在他身后寻找了一下,却并未看见另一道身影,当下面上凝了几分,眉峰微蹙。
“给,这是我为你私下备的贺礼,不在礼单中哟。”司澈行至他面前,将手中之物塞给他,压低了声音,冲他肩膀来了一拳,痞笑道:“这是我特意给你寻来的双修秘法,你可得好好研究研究,莫辜负了兄弟的一片好意。”
傅君忘瞬时明白是什么了,赶紧收进储物袋,冲他翻了个眼皮:“你昨日怎么不给我?”
司澈一听,顿时不满的哼道:“我那是怕你看了心痒难耐,欲火焚烧才没给你的,今日正好,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还冲我翻白眼!”
傅君忘摇头笑道:“行啦,快进去吧!”
司澈见这会儿又有一群人过来,傅君忘身为新郎,确实不好只同自己说话,便放过了他,负手直接往宴席里走去,行至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冲他喊道:“君忘,江澜昨个儿半夜旧疾复发,已先行回去了,他让我给你带的贺礼我交给了门童,你宴席后可自去查看。”
傅君忘一怔,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又说不出来,满腹的话语全都化成了空气,稍稍提高了音量应道:“知道了。”
秦江澜身有魔气的事亲近之人都知道,作为他曾经的生死之交傅君忘自然也知晓,旧疾则是大家对他身有魔气的统一称呼,通常这么说的时候,便说明他体内魔气要暴走了,必须远离人群多的地方。
傅君忘回过神来,脸上继续挂着笑的迎接宾客入席,只是面上神情不属,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奈何他今天是新郎,旁人也不敢多问,他便带着这样一副神情迎接宾客。
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说:“清远道君回去了?真是可惜,原本我还想着是否有机会能见上一面,就算只打个招呼都好啊。”
另一名年轻男子问道:“是啊,听司澈道君方才所说,竟是旧疾复发?清远道君乃元婴修为,怎会有旧疾?”
“你不知道,这说是旧疾,其实是当年那一战里伤了丹田,此后一直听说太初门的清嘉道君四处搜寻丹药想要修复他师弟的丹田,可惜放眼过去,这四海大陆,没有一枚能救治丹田的灵药,丹田有损,非同小可,清远道君实在是可惜。”说话的老伯语气里满是浓郁的遗憾。
“难怪……难怪这几百年来清远道君闭门不出,只一心待在他的两仪宫,竟是这样啊。”
声音渐行渐远,傅君忘回过神来,想起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不宜为旁的人分心,于是勉力打起精神来,笑容满面的将每一位来祝福的修士请进宴席。
距离青阳宗五十公里外的无极山。
时值三月暮春,山外阳光明媚,春光正好,山上却满是参天大树,遮住了光照,站在林子里,竟有些阴寒。
这无极山上有一处山洞,林淮竹带着秦江澜连夜赶往这里,在天光微明之际寻到这个洞口,将他带至这里放好。
“殷璃,我师父他怎么样了?”林淮竹看着躺在干稻草上的人,焦急问道。
要不是他现在浑身上下笼罩着浓郁魔气,实在不宜在青天白日下飞行,其实带回门派才是最稳妥的做法,如今也只能选一个山头暂居了。
殷璃扫了一眼,懒洋洋说道:“还能怎样,体内魔气提前催化了呗。”
林淮竹诧异的问:“可距离十五还有几天时间啊。”
“跟这个没有关系,他身上带着伤,本来体内魔气就不稳,再加上他心神不宁,忧思郁结,才会提前催化了魔气,如果这样的情况发生在十五月圆之夜,只会更严重。”
林淮竹皱眉看着已经隐在一团黑雾里的人,忧心忡忡的问道:“你不能把魔气抽走吗?”
看见她这副模样,殷璃叹了一声,答道:“你要知道,不论是强行压制还是抽取魔气,本就不是长久之道,况且就算我现在把魔气抽走,下次该暴走的时候还是会暴走,根本治标不治本。”
林淮竹岂会不晓得这里面的道理,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可行,闻言她挽起袖子直接下了阵法防护说道:“不管了,能抽走一点是一点吧。”
殷璃也只是提点她一声,该吸收魔气的时候还是要吸收魔气,毕竟她如今也只能靠着秦江澜身上的魔气来修炼了。
只是,几个月前在竹林发生的那一幕,让她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林淮竹此刻与秦江澜交握的双手,看在眼里总有种怪异的感觉,但她也辨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思来想去都找不出源头,殷璃摇摇头,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还是先将他体内的魔气抽出再说。
秦江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山洞里,从洞口透进来的月光得知此时已经是晚上,还未等他忆起先前发生了什么事,便看见趴在他身侧睡着的人,与此同时,还有交握在一起的手。
秦江澜抿着唇,目光带着探究在林淮竹沉睡的脸上、及握着他的那只手上来回移动,眉宇间满是疑惑。
他的戒备心一向很重,不管多亲密的人都好,总是在还未接近的时候他便有所察觉,像这样毫无知觉的状况,还是第一次发生……不,应该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上次在竹林。
秦江澜沉思,莫非是自己这些年很少出宗门的缘故,防人之心减淡了许多?
但很快他便否决了这个猜测,如果真的减淡了,那么在未央宫的时候,他不会这么快就察觉到傅君忘的出现。
所以,问题出现在林淮竹身上?
还未等他想明白,林淮竹已从沉睡中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睛,余光看见床上的人坐起来后,立马激动的直起身,刚要张口说话,小腿犹如被万蚁啃噬一样又酸又麻的感觉袭来,忍不住惊呼一声,苦着脸又重新趴回床边,难受的无法动弹。
秦江澜见状颇为无语的说道:“你是趴的姿势太久了,血液不通导致的,用灵气沿着经脉行走几圈便可。”
林淮竹照着做以后,感觉确实好多了,很是不解的问道:“修道者,还会有血液不通的时候?”
“修道者与凡人也没什么区别,一样会受伤,也都需要睡眠,要说最大的不同,大约便是寿命要长些,会使些法术,跟不用进食吧。”
林淮竹闻言哦了一声,随后想起来他魔气被提前催化的事,忙紧张的问道:“师父,你现在怎么样了,感觉可好些?”
秦江澜略一点头,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林淮竹的手,不露痕迹的把手抽回,随意找了个话题说道:“这山洞怎么会有张床?”
“是我之前放进储物袋里的,原本是想着第一次离开宗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以防万一多备一点总是好的,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林淮竹得意的说道。
前世作为人人喊打的魔修,露宿荒野是经常的事,因此她习惯在储物袋里备上这些东西,决计不肯委屈自己一分。
在她看来,哪怕就算是住山洞,也要住的舒舒服服的。
今生虽然做了灵修,但习惯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所以她还是往储物袋里放了这些进去,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倒也不枉她费心做的这番准备。
秦江澜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抽搐着嘴角的保持沉默。
外出还带张床,大约也就他徒弟能做出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