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跑着奔向温婉,走到近前才发现她脑袋轻垂,已经睡着了。叶深坐在她身边,双手轻轻地将她圈着,小心翼翼地揽进了双臂之中。她小小一团蜷缩在他怀抱里,鼻尖随着呼吸一下一下跳动,像受了惊吓疲于奔命的小鹿停下时短暂的喘息。
叶深骤然情动,无视周遭人来人往,将她圈禁在怀抱的一隅之地,多年跌宕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跨过千山万水,受尽万般磨难,归来时,只要她在,便什么也不怕,只需短暂的栖息,又能生出所向披靡的勇气来。
温婉的发香一丝一缕飘进他的鼻尖,暗香沉浮间涌动得是令人情不自已的情愫。
叶深觉得自己大抵是着了魔,轻俯下身,凑近她的额头,若有似无地浅浅亲吻。
睡梦中的人陡然睁开眼,两人刹那间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呼吸相吻。温婉感觉方才被叶深亲吻过的地方像有千万只蚂蚁爬过,酥酥的,痒痒的,恰如八年前北京暮色四合的那个黄昏,路灯下他亦是这样不经意又令人心悸地亲吻自己。
四目相对间,温婉红了脸,她扯开与叶深之间的距离,将他推离自己些许。
叶深嗓子干痒,半晌方道:“我取药回来,你已经睡着了。”
“嗯。”温婉低着头,两只手十指交叉放在膝上,眼睑轻轻地垂着,仿佛点水而过的蜻蜓,她淡淡地说:“时间已经不早了,该回去了。”
叶深点点头,伸手去抱她。
温婉下意识朝旁边让了些许,躲过了他的怀抱:“我自己可以。”
叶深眼神格外受伤,他双眸凝睇着她,说:“你受伤了,医生说你应该静养。”
“医生总爱把病情说得更严重,因为他们害怕病人不自爱,吓唬他们的。”
叶深说:“从哪儿学来的歪理?一套一套的。”
温婉轻叹一声:“我一个戏迷告诉我的,当时我呼吸道有一点发炎,嗓子不舒服,去医院看医生,他说‘幸亏你碰到的是我,否则别的医生肯定会让你半年不要用嗓子’,实际上半个月之前我去医院医生的确是这么跟我说的。”
叶深摇头:“我不管,我没什么医学知识,只能惟命是从。”
温婉保持警戒:“哪怕是错的?”
“我怎么样都行,你怎么样都不行。”
温婉舒了一口气:“你什么意思?”
“我腿断了还可以用手做手艺,手断了可以去街上乞讨拾荒,你可以吗?”
“你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我是凡人,所以做什么都行,你是小仙女,所以不能丢天宫的脸。”
温婉被愣了一下,她觉得叶深肯定是悄悄去哪里补了追女孩子说好听话的课,不然他怎么会突然之间打通任督二脉,好听的话张口就来。
“从哪儿学来的油腔滑调?一套一套的。”温婉板着脸,像模像样地模仿他。
叶深抬头,对她灿然一笑:“不是学来的,自学成才。都是这些年想跟你说的话。”
温婉:“……”
最终,温婉还是没有抵挡过叶深的热情似火,她低估了他的革命意志力。一个能说走就走八年不露面的男人,很大程度上就展现了自己惊人的意志力,和这种男人周旋,温婉可以说毫无胜算,最终只能任由自己被叶深抱上了车。
所幸,她不是很重,没让叶深吃什么苦头。
回程叶深车开得很慢,慢得经过防滑道的时候都没有丁点起伏感,温婉坐得安稳平实。
伤口不断传来痛感,一阵一阵,浪潮似的,一波方过,另一波又紧接而来。温婉是个十分能忍痛的人,独身在外多年,好也好,坏也罢,扛过的痛苦劫难一箩筐,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生理上的,她都受得太多,无妨再痛一痛。
只是痛能忍,因痛而冒出的汗水却不是假的。
叶深抱她上楼的时候触及到她微微发汗的腰肢,隔着薄薄的t恤,他双手的温度和她躯体的温度纠缠在一起,顿时难以分辨,究竟是她身体更热还是他的双手更热。
“婉婉,你发烧了?”
温婉痛得咬牙颤抖:“没有啊~”
叶深:“你的声音都在抖。”
“是~吗?”
叶深脸色铁青,将她往沙发上一放,便用手去探她的额头,额头冷汗息去,温度不怎么高。叶深差异:“没发烧你怎么这么热?”
温婉虚虚地将他推开些许,咬牙将腿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痛得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深顺着她的目光下移,落在包扎好了的伤口处,见她痛得连说话的力气都虚了下去,心疼得恨不能替她受伤替她疼。
“婉婉,是不是很疼?”
温婉摇头:“还好。”
叶深给她倒了一杯水,拆了一包药给她:“医生说里面有止痛药,吃了之后痛楚就能稍微缓解。”
他将白色的药丸一一掰开成四片,再递了一小片给她。以前温婉吃药怕苦,大片的药吞不下去,总是让叶深给她掰成小片小片的,这些,他都还记得。
温婉没接,她抓起一把药,喝了口开水,药丸全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水,仰头吞咽,吃药过程快得出乎夜深的意料之外。
吃过药,温婉抓起抱枕垫在背部,靠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她说:“今天谢谢你了,我自己可以,你先回去吧。”
“你还没有吃饭。”
温婉摇头:“我没什么胃口。”
“你现在是伤员,不吃饭怎么好得快。”
温婉觉得疲倦了,掩面打了个哈欠:“你先回去吧,我得先眯一会儿,等会儿起来了叫外卖。”
“外卖哪有我做的好吃。”叶深眨了眨眼睛,显得无比真诚。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偶像剧,女主不为男主家族所容,为了男主事业顺利,正打算悄悄咪咪远离。
温婉陡然有些难过,却不知是因为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难过还是因为自己,她猜,应该都有。
“阿深,你没必要这样的,你别对我太好了。”她吸了吸鼻子,又说:“你知道的,我没什么自制力,你一旦对我好,我就会特别依赖你。”
叶深说:“那你就依赖我好了。”
温婉眼眶一红:“然而事实证明,依赖你并不是很好的选择,我用了八年时间才从过去的生活中抽离出来。我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个人生活,也习惯了生病受伤没有人照顾。我对这种状态的适应力还挺不错的,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来打破我现在的生活?”
叶深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窒息的感觉,像是有一双手,紧紧扼住他的喉咙,强行将空气抽离他的肺部。他感觉难以呼吸,拼尽全力才攥住温婉的手,他用力抓着她,好似千钧一发之际抓着唯一的救星:“婉婉,对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爱护你,此后岁月长,我愿意用一生来弥补亏欠你的。”
温婉没有看他:“我们的过去,就像镜中的潋滟鲜花,看似璀璨,可脆弱得不堪一击。月亮碎了还能圆,可镜子碎了还能圆吗?”
“和你重逢到现在,我始终生活在一种恐惧里,我总感觉有那么一天你还会突然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杳无踪迹。我觉得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再去面对一次。”
“婉婉,以前在寻园的时候,我们有很多的玩具,木马、飞行棋、会唱歌的西洋钟,你还记得吗?”
温婉点点头:“记得。”
“是东西都有坏的一天,玩具坏过,木马断过腿,飞行棋不见过几颗,西洋钟发条上不上了,对吗?”
“没错。”
叶深说:“每次东西坏了,你都会缠着我给你修理,木马的腿我用了两周修好,飞行棋我花了一个月时间用菩提珠磨了好几颗,西洋钟比较复杂,我花了半年时间才就好。”叶深说着,抬头看了看温婉,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温婉“嗯”了一声。
“东西坏了,你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是让我修复它,而不是换了它。婉婉,我是个修复师,最擅长的就是修修补补,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我相信,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总有一天能将我们的镜子修理好。”
温婉抽了抽鼻子,两滴冰冷的液体从眼眶中夺眶而出。
叶深两只手捧着她的脸颊,轻轻将眼角的泪水给她揩干净,他站起身,说:“婉婉,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买菜做饭,好了之后叫你。”
温婉心绪复杂,杂乱无章地点了点头。
叶深将她扶着在沙发上做好之后才离开,她躺着,脚下垫了个软枕,血液倒流到腰部,整条腿都涨涨的,又莫名地疼。可那点疼被心底异样的情绪遮盖住,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没多久,门铃响了。
她纳闷,叶深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忍痛下了沙发,一只脚跶着拖鞋蹒跚到门口,刚拉开门,一束白色的桔梗被递了进来,宁琅书的声音藏在花后,稳重得很:“温小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