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了叶深的卧室。
他的卧室和他本人一样,简单到几乎没有多余的杂物,房间里就放了一张床,靠近床头有一个小小的床头柜,上面摊开了一本书,扣在柜面上。除此之外,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床对面的墙上有一副巨大的墙绘,色彩斑斓和房间的一应装饰格格不入。
温婉看着那副墙绘,呆了几秒,她隐约还记得自己这幅造型是她得了梨园杯冠军,领奖时候的照片。
那会儿她整个人都像在云端,云里雾里的,迷迷糊糊上台领奖,连着好几天都没从那股混沌劲儿里缓过来。
当年的她,明艳动人,在叶深的墙上,栩栩如生。
叶深站在身后,静谧得恍如她发冠上的珍珠,不动声色地散发着淡白的光。
他说:“你的人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起飞的。”
没错,以前那么多年漫长的学戏生涯,直到这一刻才算真正地学有小成。有的时候荣誉不算什么,可有的时候荣誉又很大程度上代表这么多年的汗水和努力。
年轻人需要荣誉证明自己。
她仰望着笑得无比灿烂的自己,眼中光辉耀眼,比任何明珠都要绚烂。
她退出房间,轻合上门,忽然有一刹那唏嘘,她看向叶深,朝他笑了笑:“那一年我快二十了,你已经起飞了好多年。”
——我努力地想要追上你的脚步。
叶深抄手倚着墙,神色间略有疲惫:“那一年我二十岁,从天空坠落,掉到大地,摔成一堆烂泥。”
烂泥永远不会觉得自己可悲可怜,因为它身来就是烂泥;可雄鹰成了烂泥则会怨怼苍天的无情,因为它拥有过蓝天。
温婉抿了抿唇,她看着叶深的双眸,企图从那双宁静的眼睛里看出些情绪,可是她失败了。
他是那么坦然,坦然得仿佛那些经历都如过眼云烟。
“你为什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温婉说:“以前我一直在等你给我个交代。最开始那两年,我一直想你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不辞而别,所以不顾一切想找到你。脑洞最大的时候,我甚至想到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不想拖累我。我都想好了,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和你一起面对生活的苦难。直到我在图书馆看到你的那些书,原来这些年你一直都生活在我身边,离我那么近,也许你会经常在暗处看我吃饭、看我排练,你看到我那么绝望也没有想过来找我,那个时候我就突然明白了,你是真的想要躲着我。阿深,我最严重的时候连着两周晚上睡不着觉,整夜整夜失眠,明明困得不得了,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在黑暗中睁着双眼,企图看出一丝光明来。”
她指了指墙壁上风光无限的自己,说:“你只看到了我光鲜的一面,你不知道我失眠厌食内分泌失调,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吃什么吐什么,例假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有来。阿深,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八年都在等你给我一个交代。”
叶深喉头滚烫,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拳头没有落在身上,落在了心里,他浑身颤栗,伸出双手,想要去拥抱温婉。她身子微微一侧,避开了他的双手:“不过,现在对我来说,有没有这个交代都不重要啦,日子还得过呐。你先去坐一会儿,我去给你煮粥。”
她转过身推开厨房门,走了进去,反手将门合上。
深深呼吸了一口,温婉诧异,从前那股压抑在胸口的疼痛尽数散去,她只觉得无比轻松。
原来,放下是这种感觉。
没有不甘、没有压抑,只有恍如新生的轻松。
温婉厨艺的集大成之处就在于熬粥,多年奔波劳累的生活让她的厨艺久久不曾有所突破,一个人回到北京也没什么心思捣鼓满汉全席,一碗清粥一碟小菜就是一日的心满意足。她在粥里放了一把小米,熬出来黏糊糊的很香。鸡蛋打碎切几颗葱花放进去,少油少盐煎出来就是一份营养清淡的简餐。
她在厨房里呆了四十分钟才端着做好的东西出去。她把粥端出来才发现叶深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睡得很香,呼吸均匀绵长,只不过看起来睡眠质量令人堪忧,他睡梦中都拧着眉毛心事重重。
温婉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深,起来了,饭做好了。”
地震之后,灾后重建工作总是很艰难的。因为经历灾难后的人们心里总会有一道伤疤,他们要需要漫长的心理重建,建立起自己的自信和勇敢,才能将剩下的工作继续下去。
叶深睡得很沉,他眼皮子稍稍动了一下,但没什么效果。
温婉只好再戳戳他的肩膀:“阿深,再不起来就饭就凉了。”
叶深这才缓缓掀起眼皮,看到眼前人似乎还要一瞬间的怔忡,过了几秒脑子才反应过来。他说:“对不起,实在太困了,所以睡着了。”
他言语中过于疲倦,温婉竟然隐约觉得有几分心疼。
她拿起外套,将粥往前推了推:“快吃吧,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叶深:“这就走了吗?”
温婉耸耸肩:“难道你还指望我给你洗碗打扫房间。”
“不是那个意思。”
温婉套好外套:“那是什么意思?”
叶深说:“我都已经想好了怎么夸奖你的厨艺,你不想听听再走?”
温婉:“……”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生气。
叶深跟着拿起外套:“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打车。”
他比温婉还要坚决:“不行,外面太危险,你又不认路。”
温婉:“你胃痛,还是个病人,我没理由折腾一个病人。”
“我愿意被你折腾。”
温婉知道,自己拿叶深没有办法,只要闻到他的呼吸,感受到他的笑容,温婉就没有办法抵抗他的魅力。
他像一块磁铁,自己就是那不中用的生铁。
她坐回椅子上,朝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等你。”
叶深伸出手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这才乖。”
他揉得特自然,自然得让温婉感觉回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那会儿她作业写不好,叶深就会这样把她的头揉得乱七八糟的。
叶深坐下来和碗里的粥做斗争。热气腾腾的食物总能给人慰藉。他小口小口吃得很慢,在温婉的记忆中,叶深吃东西总是风卷残云一样干净利落。
在他吃饭的时候,温婉无所事事,她摸出手机,百无聊赖地看人人网,刷到岑婵和陈灿又在首页秀恩爱。
她突然想起什么,问叶深:“陈灿的婚礼你会去吗?”
叶深抬头:“为什么问这个?”
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觉得我不会去?”
温婉漫不经心地说:“我以为你还要装死。”
叶深被噎了一下:“他邀请了我当伴郎。”
“什么时候?”
温婉心想他是决定了要去参加陈灿婚礼的,这样说来,就算半年多以前她没在英国偶遇叶深,在陈灿的婚礼上他们还是会遇见。
这些年,果然只有她不知道他在哪里,身边的人都知道!
她在照片下留了条言——这件婚纱你还能穿下吗?
留了还没有两分钟,电话就响了起来,她一看屏幕——岑蝉。顿时打了个寒噤,她觉得岑蝉肯定是来找自己算账的。
叶深盯着响了很久的手机,说:“接啊。”
温婉硬着头皮摁了接听键。
想象中的又吼又叫并没有传来,岑蝉异常冷静,她说:“婉婉,有一件特重要的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
温婉听着她那严肃得几乎有点咬牙切齿的语调,突然萌生出了一个想法——会不会是陈灿搞了什么事情?
她小心翼翼地问:“什么事?和陈灿有关系吗?”
岑蝉:“这个龟孙子,竟然敢背着我,阳奉阴违做这种事,我实在忍不了了。”
“你别激动,有什么事情好好说,说不定是误会呢?”
岑蝉:“我从发现不对劲,追问了他几天了,这孙子今天终于承认了。”
温婉觉得事态过于严重,她安慰岑蝉:“你别胡思乱想,可别是他赌气。”
“这有什么好赌气的?”
温婉:“……到底出了什么事?”
岑蝉犹豫了一下:“我说了你可千万别急。”
“嗯,好。”
“前几天我们不是定伴郎伴娘服吗,婚庆那边要伴娘伴郎的尺寸,我们就报上去了,结果陈灿提供了一个快一米九的尺寸,我当时就纳闷了,问他哪个朋友这么高?他就支支吾吾,跟小儿麻痹似的,一说话就结巴。我觉得其中有猫腻,追问了几天,他今天才招了,说那衣服是叶深的。原来前几年叶深一直在北京,这两年去了英国,他和陈灿一直有联系。你说我气不气?当年你找叶深上天入地的,他明明知道却一直不告诉你……”
陈灿在旁边委委屈屈地搭腔:“当时我真不知道,过了小半年老大才来找我的。”
“那你也没有第一时间跟我们汇报情况,合着你还觉得自己委屈了不成?”
“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