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到底没有幼稚到当真约相亲对象到咖啡厅去堵叶深。
次日下午有一场全国性的昆曲交流会,当天来自世界各地优秀的昆曲演员将会齐聚一堂相互交流和学习。交流会过后是北京昆曲研究院举办的晚宴,温婉受邀出席大会和晚宴,忙得压根没有时间喘息。
下午交流会一结束,小乐就抱着衣服给温婉换装。她选了一件黑色细吊带绸子连衣裙,纯黑的连衣裙由纤细的吊带勾着,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裙子垂坠性极好,裙摆随着她走路的姿态一晃一晃,像黑色的浪潮。小乐将她满头长发放了下来,一丝不苟地披散在背上,墨发如瀑,衬得一身肌肤白得发光。
小乐羡慕地说:“温姐,听说学术搞得好的,发量都堪忧,怎么到了你这里,事情都反了过来?”
温婉才不会告诉她,平常自己都把黑芝麻当零食在吃。
进入宴会厅之前,一直走在前面引路的小乐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愣愣地看向前方。
温婉正在和身边的人说话,见她不走,疑惑问道:“怎么了?”
她环顾四周,身边的人男女搭配,两两一对,她问:“是不是要带男伴?”
小乐摇头,说:“温姐,我看到叶先生了。”
温婉身体一僵,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叶深借着拐杖的支撑,勉强站在宴会厅里,正和身边的人款款而谈,一时没注意到门口。八壹中文網
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叶深究竟要做什么,苦苦纠缠不是他的风格。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够明白,他怎会还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信他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来参加昆曲交流大会晚宴的。
与她同行的是北京大剧院的一个工作人员,听说是搞行政管理,以前温婉也没有见过。刚才两人在停车场相逢,他一眼认出温婉,两人便同行了。他戴着金丝边的眼睛,看起来既儒雅,又带着几分少年气息。他自报家门,叫宁琅书,是温婉的戏迷,一直做幕后工作,所以温婉不认识。他说话风趣幽默,温婉一路笑着从停车场走到宴会厅。此时他见温婉迟疑,问道:“怎么?温小姐遇到了认识的人。”
温婉忙摇头:“不是,只是小乐来之前忘了告诉我,晚宴要到男伴,我一时没准备,不知道你是否方便?”
宁琅书顿时了然,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弓起手肘,看着她:“是我的荣幸。”
温婉将手伸入他的臂弯之中,轻轻地挽住:“谢谢。”
她挽着宁琅书昂首阔步朝宴会厅门口走去,迎接的侍应生接过请柬,引着他们朝里走,厅中的广播顿时响起:“宁琅书、温婉,到。”
大批的目光顿时朝门口涌来。
温婉微微笑着朝相熟的人打招呼,眼神从叶深身上一扫而过。她余光看到了叶深的黑色西装,胸口好像被什么哽住似的,忍不住就抓紧了宁琅书的手臂。宁琅书垂眼看了看她,低声安抚道:“没事,你就当上台演出好了。”
温婉环顾大厅,天花板垂下大型的水晶灯闪烁着流光溢彩,灯底下游离着觥筹交错的男男女女,长长的自助台上铺了香槟色的桌布,上面摆满了食物。她上午结束排练就直奔下午的会所,午饭是在车上解决的,小乐给她买的肉松面包,肉松不知放了几天,嚼着有种啃木头渣的感觉,她吃了两口就放在一边。
没有看到食物的时候,还能骗自己不饿,可一旦看到吃的了,满肚子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
“温小姐,别看吃的了,微笑。”宁琅书突然俯身在她耳边说,他温热的气息中带了些许淡淡的香味。温婉闻着香水味道,只觉得熟悉,半天才想起自己也有一款这样的香水,顿时觉得无比亲切。
一不留神就走了走神。
“微笑。”宁琅书又重复了一遍。
温婉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昆曲协会的会长正被一群人簇拥着缓缓走了过来。周围拥了不少扛着长枪大炮的记者,正“咔擦咔擦”照着相。
她微微扬起唇角,对着镜头笑得温柔腼腆。
会长是个年逾七旬的老人,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兴趣和爱好支撑生命,他看起来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得很。
宁琅书话刚说完,两拨人就顺利“会师”。
简单的寒暄握手,温婉说:“张会长,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只是身体终究不如你们年轻人了。”老会长无比和蔼可亲:“老徐近来可好?”
“多谢会长挂念,老师身体还不错。”
张会长又笑眯眯地看着宁琅书:“小宁,最近工作还顺心吗?”
“还好。”宁琅书和他握了握手。
张会长脸色慈祥得很:“有空上家来玩儿,你和萱萱也很久没见面了。”
宁琅书答得熨帖:“得闲一定登门拜访。”
张会长微微点了点头,撂下一句“回头再聊”就撇下宁琅书和温婉走到一边去了。
温婉没敢回头望,她知道叶深就在那个方向。
宁琅书笑笑:“萱萱是张会长的女儿,又刁蛮又任性,今年28了还没谈恋爱,张叔叔着急,经常让人给她介绍男朋友。”
温婉说:“我也28了。”
“那不一样。”宁琅书说:“你是沉迷于修身立业,萱萱沉迷于游戏人生。听说前段时间她迷上了古玩收藏,跑到英国扫了一通明朝瓷器,被骗了不少钱,最近心情低迷,张叔叔怕她闷坏了,于是又在张罗给她相亲。”
温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张会长这哪里是想给他的千金相亲,恐怕只是想找个人给她解闷罢了。”
宁琅书凑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bingo!”
温婉猛地反应过来,扭头一看,张会长一行人果真凑到了叶深面前。他被人群包围簇拥着,张会长正在说什么,说得眉飞色舞,他听得认真。事实上无论叶深做什么,总是认真的,哪怕是听一个他并不感兴趣的人说话。
隔了一会儿,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眼眸微微一抬,隔着重重人海,目光和温婉汇聚在一起。
四目相接,还是温婉先别开眼,她取了块抹茶蛋糕,刚要塞进嘴里,被宁琅书夺过。
“温小姐,我劝你先去洗个手。”
她回想起张会长被香烟熏黄的手指,尴尬无比,忙缩回手钻进了洗手间。在洗手间她又碰到了沈好,她双手抹了洗手液,丰富的泡沫包裹着细嫩的双手,她用力搓了搓,拧开龙头,一抬眼,和温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呆了一瞬,不可置信地看着温婉。
温婉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不认识了?”
沈好瘪瘪嘴,朝她竖了竖大拇指:“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在伽罗咖啡了。”
温婉不动声色地放出热水洗手,连头也没抬:“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你这女人,果然是个狠角色。”沈好于是评价。
温婉朝她拱拱手:“多谢夸奖。”
沈好耸耸肩:“你就当是吧。”
温婉虽然后知后觉,可不代表她傻。沈好不会莫名其妙告诉自己叶深要相亲的事情,再加上以她的个性,绝对做不出胡说八道这种下流的事情来,所以她很快得出了结论——昨天的话是叶深让她告诉自己的。
她说:“沈好,你告诉叶深,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跟他说清楚了,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结这些问题。就算我们俩当初有些什么,不过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不再是孩子,该放下了。”
她没有等来沈好的回应,回答她的是叶深:“我不信。”
温婉脊背一僵,从纸巾框里扯了一张纸,擦干净手上的水渍:“话我说完了,信不信由你。”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是一条命,就算被埋葬在废墟之下的不是你叶深,我也会救,我没有冷酷到可以看到一个家庭的希望熄灭。”温婉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救你,道义多过情义。”
叶深眼中的光猝然破碎,沈好屏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喘息空气就会爆炸开来。
温婉转身就走,叶深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手腕,声音破碎仿佛一场遥远不可及的梦境:“婉婉……”
温婉嗓子眼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到了极点。
宁琅书适时地出现,解救了她的尴尬,他拦在两人之间,柔声对温婉说:“我拿了你最爱吃的抹茶蛋糕,要不要尝两口。”
温婉长吸了一口气,就坡下驴说:“叶深,放开我。”
他双眼如钉看着温婉。
温婉稍稍挣脱,脱离了他的桎梏,立马慌不择路挽着宁琅书的手臂,颤抖着声音说:“我们走。”
这场晚宴温婉吃得如同嚼蜡,以前最爱吃的抹茶蛋糕连味道都没有尝出来就囫囵咽了下去。她不停地用吃喝填满渐次空落落的心,胸腔里好像个无底洞,无论怎么样都填不满。
她知道,那是叶深以前住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