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最难堪最恶心的事情。
——叶叔叔早就有外遇了,他的私生子都两岁了。
对于父亲,叶深一直很敬重。
在他的眼里,父亲像是一块丰碑,他厚重、宽阔,而又坚韧。
他又像灯塔一样矗立在港湾,叶深在海上无论遇到多大的风浪只要遥遥看到灯塔的光就无比安心。
丰碑不声不响地倒塌了,灯火猝不及防地熄灭了。
他慌乱得如同大海中一条飘摇的独木船,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将船扶正,重新启程,掉头却撞上了灯塔倒塌隐没在海中的躯壳。
他早就领会到了命运的可憎之处。
二十岁的叶深,骄傲得不可一世,良好的出生和优异的成绩是他骄傲得资本,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他近乎完美,完美得让他在面对挫折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无措。
他没有办法接受身后有如此肮脏的家丑。
父亲诈死,只是一出精妙绝伦的金蝉脱壳好戏。父亲老实、敦厚,时常教导他要做个诚实的人,到头来他却撒了个弥天大谎。他常说乐享清贫,日子虽不大富大贵,可安心就好,可他还是厌恶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他把家当成了牢笼,叶深和母亲都成了阻碍他的绊脚石。
他急不可耐地将现有的生活撕开一个口子,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奔向了他向往的天空。
只是他没有想到,又奔往了另一个牢笼。这一次,那家的女主人不似母亲温顺,找到了叶深,趾高气扬将丑恶的真相搬到他面前,让他看到血肉模糊的真相。她拿了一叠钱,让叶深和叶母消失得无影无踪,好让那个抛弃妻子的男人没了别的念想。
骄傲的剑客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几乎是趋于本性,他固执又格外有骨气地骂走了那人。他本来可以将这件事情当做漫长生命中一段令人痛苦的插曲。诚如温婉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忍忍就过去了。
可谁也没想到叶母突然查出身患急性白血病。
可见,地震过后一般都会伴随着瘟疫。叶母的疾病成了叶深生活中一场巨大的瘟疫,偏偏还没人能帮他来扛。
他有自己的骨气,这点骨气紧紧箍着他的脊背,让他没办法弯下腰求人。
他稚嫩的肩膀一头是母亲,一头是学业。而如今,他难负其重,坚持学业就没有办法照顾母亲,照顾母亲学业又势必要搁下,更别说还有高额的治疗费压得他难以喘息。
姜老在他山穷水尽的时候再次朝他抛出了橄榄枝。
选择文物修复,既是命运的安排,又带了几分赌气的意味。父亲不能坚持的,他偏偏要坚持下去;他说文物修复是极其枯燥的职业,他偏偏要做得有声有色……
他抛弃已经有的微不足道的成就,拜了姜老为师。他从高等大学的天子骄子变成了狭窄工作间里不值一提的手工人。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浑身羽毛被拔得一干二净,丢进生活这口大锅里,泯然于众。他自卑怯弱得厉害,多少次徘徊在温婉的学校门口,打了成百上千次腹稿,还是没办法开口。
后来温婉参加梨园杯,还成功挺进了初赛。
她挺进初赛那天,叶深去工作室找姜老,听到他在屋里和谁说着话:“那个孩子虽然资质平平,兴致也寥寥,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天分的,不过矮子里拔将军,好在他性子平稳,做事也踏实,磨炼个三五七年在这行也许能出点成绩。你知道的,做咱们这行,不乏聪明的,聪明才智不重要,要的是踏实肯干。”
叶深闷不吭声退了出去,后面的话他没有再听下去,他没有自取其辱的嗜好。从小到大,别人夸他都说“这孩子聪明”,这是他头一回听到资质平平的评价,他打心眼里难受。
打开电视,正好在放梨园杯的海选现场。
他心爱的姑娘像只欢快的黄莺,表演如行云流水般浑然天成,同病房的老人跟着曲子唱和,一曲唱毕,还意犹未尽地说:“这丫头唱得好,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没什么天分的叶深更加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将有大出息的温婉。他懦弱地近乎自卑,生活上的,学业上的,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自己和她都不在一个高度。
连温婉都知道足够匹配的感情才能走得更远,更何况叶深。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开始策划不辞而别。
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身披金甲战衣,荣归故里,光彩地去见心爱的姑娘。
上回他在伦敦将温婉拦下,准备给她个交代,给这八年的青春一个交代。他却偶然遇到了那个八年前在他生活里掀起海啸的女人,还有她身边那个十一年前就该“坠河身亡”的男人。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站在酒店的水晶吊灯下无比温馨。
欺世的骗局被无情的揭开,男人白着脸手足无措。他没有打招呼,径直越过他们的身边,事已至此,他真切地痛过,真实地恨过,真的再见面却是无比云淡风轻。
他冷漠得如同一个路人。八壹中文網
第二天男人却来找他了,局促地说了很多话,说他事业上的失意,小小的博物馆根本无法满足一个壮志未酬的男人的野心。他说为了生活,和叶深母子,他没勇气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他想做一个探险家,去揭开自然的面纱,而不是在狭窄的工作间日复一日做极其琐碎的生活。
探险需要资本,生活更需要。他没有资本去实现他的理想,只能将它们深深埋进自己的心底。可越是打压,他们越是在不合适的时候冒出头来。
最终,他忠于了自己的理想,背叛了生活。
新妻子家财大气粗,有的是资本帮他实现梦想,她在念大学的时候就多次朝他抛出橄榄枝。
风华正茂的叶父意气风发,没讲那点橄榄枝放在心上,经年之后才品出金钱的可贵,书生的骨气折损在柴米油盐的重担里。
他妥协了。
他对叶深母子怀着深深的愧疚,仅有的良知让他最终没有勇气向他们选择摊牌,而是毫无征兆地自导自演了这出金蝉脱壳的好戏。
叶深听完整个故事,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早在八年前,他就从别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故事后半截。离开叶深母子的叶父得到了他想要的金钱,可没能得到他想要的自由。
在你跪着接受食物的时候,就得忍受别人的冷眼。念书的时候,他是女同学心口的朱砂痣,让她十余年来思之念之无一日能忘之,她想尽千方百计得到了,朱砂痣就没有那么珍贵了。他的体贴是没出息的表现,他的温柔是过于柔软,他的笑脸也成了奴颜婢膝……
叶父未必过得如意,否则也不会在争吵的时候扬言要回家。女同学怒不可遏,她对朱砂痣未必有爱意,可控制欲肯定是有的。她怎能看到自己孩子的没有父亲?所以她才会找到叶深,想用丰厚的钱让这对母子滚开。
叶父悔不当初,以过来人的姿态劝他:“阿深,爸爸当初就是走错了一步,之后的人生没有一步是对的。你千万不要像我,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叶深未必会听他讲的道理,不过他将话听了进去,他不想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
他不知道叶父是忍着疾病来找他的,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在机场了,即将奔赴回国,去见他心上的姑娘。
可偏偏在他即将登机的那一刻,他接到了电话。
叶父病重,进了医院。
他狠下心不去理那档子事,迈着大步子在登机通道上穿行。他关了手机,心绪复杂,最终还是没有办法视而不见,解了安全带逆行而去。
叶父前半生壮志未酬,后半生终日生活在愧疚之中,身体一倒,便摧枯拉朽地坏了下去。他的新妻子见叶深在医院,卸下桩心事似的携安安走了,留下病床上的老叶孤独地挂着液体。
叶深没有办法,叶父曾迎接他的新生,他送他离开,这是父子的天性,哪怕这中间两人有仇有怨有恨。
他衣不解带照顾了叶父二十多天,他被下了无数次病危通知书。前天他的新妻子带着安安到了医院。安安哭得像个泪人,扑在叶父枯瘦的身体上喊着“爸爸”。
叶深那一刻才想起,病床上骨瘦如柴的的这个男人是他爸爸。他眼眶一红,有点想哭,却在眼泪掉下来之前离开了病房。
他抛弃自己成了别人的爸爸,那一刻他只觉得巨大的孤独感扑面而来,天大地大,他却什么都没有。
就是那时他想到了温婉,还有那个被他爽约的约定。
他六神无主。安宁给他打了个电话,询问近况,得知叶深两难的境地看,提出帮他照顾叶父,让他去找温婉说清楚。
他千方百计打听到温婉的行程,马不停蹄地来找她。
他一直知道温婉是个好姑娘,心底柔软。
可是他没想过,时间会走,心爱的姑娘也会变。会有别的男人为她送上鲜花,会有别的人在她孤寂难过的时候安慰她,她会将对自己的心思忍忍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