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没有问过关于叶深的只言片语。
他过去这七年在什么地方?过得怎么样?一直在做什么?
尽管七年的日日夜夜她都在想这些问题,可真的有机会明白真相,她还是选择了朝后退一步。
在人际关系中,她一直处于被动的位置,别人朝她走一步,她可以走一百步,别人后退一步,她能立马后退一千步。
叶深是个例外,找了他七年,想了他七年,那个人都已经被时间深深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如今她觉得自己像个巨大的笑话。
她默不作声地整理行李,小乐见她心情不好,从回来就一直一言不发,也不敢多说话,煮了一杯咖啡,递到她面前,说:“温姐,喝一杯。”
温婉合上行李箱,她对小乐说:“下个月云南的行程你想个办法帮我推了。”
小乐一愣:“啊?”
温婉半耷拉着眼睛,没精打采地说:“我想回趟苏州。”
她犹如一叶扁舟在这世界上闯荡,从前她闯荡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叶深。他仿佛她人生中的灯塔,远远亮在港湾,为她照亮前进的路。后来灯塔不见了,她在黑暗中摸索,目标还是叶深,她要找到他。
可如今目标实现了,却发现他早已去了别人的港湾,为别人照亮了路。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向前走,或者向后退。
她对什么东西都是得过且过的,唯独是感情,非黑即白,她眼里容不得沙子。
尤其是想到这么多年,她苦寻叶深不得,他却和安宁保持联络。
仿佛她是世界上最后知道他行踪的大傻子。
有谁甘愿当傻子呢?
第二天温婉还是没能回成国,晚上陈鸢给她来了通特别急的电话,说是剧团现在谈一个大客户,对方是一个英国人,准备办一场昆曲世界巡回演出,现在在几个班子里挑选。
陈鸢就差哭爷爷求奶奶了:“婉婉,苏荷出车祸腿受伤了,医生说这两三个月都不能下地,你帮我个忙,屈尊降贵走一趟?”
甭说陈鸢求到了她这里,就算是她不求,温婉早就把剧团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子,虽然后来她和孩子爹分道扬镳孩子判给孩子爹了,可好歹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剧团能走到今天不容易。本着帮孩子的想法,她答应了。
恰好陈鸢第二天就要到伦敦,温婉就不用回国了,两人约好在伦敦见面。
电话还没挂断,小乐就急匆匆跑来了,她左手捂着温婉的工作电话,一面低声对温婉说:“温姐,是叶先生。”
温婉一拧眉。
“他说明天送你去机场。”
温婉眉皱如山川,转而问陈鸢:“这会儿找不找得到车?”
“可以啊,可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回伦敦不成?”陈鸢讶然。
温婉:“嗯,你找人来接我一下。”
小乐了然,捂着电话朝客厅跑去了。
当天晚上,温婉和小乐两个人就从剑桥赶回了伦敦,在陈鸢安排的酒店下榻。
第二天和英国投资方的会也在这个酒店开。
近年来中国的发展有目共睹,在国际上越来越有地位,受到了广大的关注。中国的文化也逐渐走出世界,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深感兴趣。
尤其是昆曲,2001年申遗成功,更多的人见识到了她的魅力。
温婉时长回顾当年第一次在上海参加脱口秀活动,她被青姐气得愣生生讲的那番话,没想到一语成谶,昆曲走过低迷,又逐渐兴盛起来。
多年来温婉工作如此繁忙便是最好的佐证。
投资方这一次是用的招标的形式找班子合作,参加竞标的总共是五个班子。
明天白天他们会举行竞标会,晚上英方则组织了一场演出。说是演出实际上是让各个班子当场打擂。
陈鸢团里现在实力最强的苏荷是温婉的小师妹,从小就跟着徐教授学习唱戏,去年大学毕业就去了剧团。小姑娘长得好看,性格又好,加上唱功扎实,到了剧团很快就成了团里的台柱子。陈鸢很倚重她,没想到这么关键的时候却突然出了车祸。
陈鸢这才求到了温婉头上。
有温婉,她放下了一百二十个心。
白天温婉一直窝在酒店房间里,没怎么出去活动过,一直在补头天晚上慌不择路造成的睡眠空虚。她也觉得自己窝囊,现在怎么看到叶深就跟耗子看到了猫一样。
平心而论,她也想和他相视一笑相忘于江湖,可就是做不到。
小乐知道她郁郁寡欢,也不敢招惹她,自己悄然逛街去了。
一直到下午温婉才醒过来,一拉开窗帘,伦敦初春的潋潋春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教人心情大好。
温婉决定下楼吃个饭。
她简单梳洗了一番就去餐厅了。
这会儿不是用餐时间,餐厅没有多少人,稀稀拉拉只有几桌。
温婉点了餐,摊开餐桌上的旅游杂志看了看,刚看了没两行,餐厅里忽然传来一声孩子的惊嚷:“啊……啊……”
温婉被吓了一跳,回头去看,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生突然不走了,屁.股墩往地上一放,就开始大哭大叫。
一面哭还一面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要不要,我就要路飞,你们必须给我买,不然我就不起来,不吃饭,不喝水,饿死我自己。”
温婉皱了皱眉,心想,这小孩子又熊又狠。
旁边是他的爸爸妈妈,看上去年纪都不轻了,他爸爸背对着温婉,蹲着耐心地哄他:“安安先起来,吃了饭爸爸就去给你买好吗?”
旁边熊孩子的妈妈不干了:“你就惯着吧,继续这么惯着你看他会不会成一条混江龙。”
孩子爸爸喃喃:“现在知道孩子不能惯了,早干嘛去了,那个时候我就说不能太惯着孩子,可你呢?”
孩子妈妈反唇相讥:“你就知道打孩子,成天一回家就听到孩子在哭,我工作那么忙,白天在公司里的事情就多得忙不完,回来还要管你们这档子事,你没事成天在家,连个孩子都看不好,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
吵架归吵架,可吵架还是应该有必须要死守的底线。
对于温婉来说,她的底线就是尊严。如果对方触犯了她的尊严,那就不是吵架那么简单的事了。她想,但凡是个男人,被妻子这么质问也难受的吧。
可是,她期待已久的揭竿起义并没有到来,她只是听到男人转而去哄哭闹的孩子:“安安,别闹了,咱们先去直返,等会儿爸爸就陪你去买路飞,好吗?”
熊孩子之所以被成为熊孩子,是因为他们天生有一种不分时间场合人物犯熊的能力,餐厅这个熊孩子的熊很明显已经有一定水准,因为他回了他爸爸一句:“你说了算数吗?你又没有钱,家里的钱都在妈妈那里。”
温婉被咖啡呛了一口。
她一面不好意思地胡乱扯纸擦了擦嘴角的咖啡渍,一面心虚地回头偷瞥那犯熊的一家人。
这一眼差点让她吓得魂飞魄散。
她看到了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人。
她只觉得背心一阵发凉,当即石化在了现场。脑海里,胸腔中,仿佛千万层海浪呼啸而过,而她卷在海浪的中心,任由风浪撕扯。
半晌,她才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叶叔叔?”
男人窘迫地朝她笑了笑,对于这声叶叔叔根本没有回应,就又回头哄在地上苦恼的小孩子:“好了,安安,快起来吧,我会劝妈妈给你买的。”
熊孩子一熊到底,冷哼一声,不屑道:“你以为你是谁?妈妈会听你的吗?”
温婉没能忍住,离座冲到他们三人面前,蹲在男人身边,又重复了一遍:“叶叔叔?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温婉。”
男人神色淡定,将她扫了一圈,笑道:“小姐也是中国人?抱歉,我不姓叶,姓王。”
温婉失神地去抓男人的胳膊:“叶叔叔你怎么了?为什么会不认识我?我是温婉啊,寻园的温婉,以前就住在你家对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记不得我了吗?”
男人还是笑:“小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叶叔叔,也没去过寻园。”
温婉愕然:“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你不记得我,你还记得叶深吗?就是你的儿子叶深。”
地上那个叫安安的孩子听到温婉的话,顿时从熊孩子化身为斗鸡,一下从地上翻了起来,对着温婉重重一推:“你这个坏女人,想勾引我爸爸是不是?他就只有我一个儿子,你别胡思乱想了。”
温婉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到地上,只觉得一阵锥心地疼,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叶叔叔,这些年你都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我和阿深,我们找了你很久,你为什么不回来呢?”
安安抬起脚就要踹下来,男人一把将他抱住,揽入怀里,哄他说:“安安,咱们换个地方吃饭吧。”
熊孩子妈眼神冰冷而又厌恶地说:“走到哪儿都能碰到神经病,咱们走吧。”
说完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走了。
温婉挣扎了两下,屁.股上传来的剧痛让她根本没办法站起来,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嗷嗷叫了两声:“叶叔叔,叶叔叔。”
自是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