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婉的记忆中,她也就那回醉得最厉害,几乎人事不省,第二天起来连怎么回到宿舍的都不知道,不过从那之后,她忽然就多了个外号,叫做黑猫警长。
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谢软终于吐露真相,原来在林煜方来之前,她已经抱着桌腿唱了一晚上的黑猫警长。
那之后,但凡有人提起这件事,她立马就能炸毛。毕竟要是有人在英雄面前提起她以前做过的狗熊事,英雄也会尴尬的。
林煜方是忙里偷闲从伦敦杀过来的,吃了这顿饭,晚上还有回去。
他把温婉送到楼下,亲眼看到她上去之后才离开。
温婉回到房间,小乐正抱膝坐在沙发上,捂着肚子面色苍白地咬紧了唇。
温婉把从餐厅打包的牛排放茶几上:“好了,吃的已经给你带回来了,别装了。”
小乐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气若游丝地说:“温姐,我再也不拿自己做幌子了。”
温婉看她苍白的脸色,忽然明白几分:“亲戚又来了?”
小乐半倚半靠在沙发上,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痛的:“也许是水土不服,突然来了,温姐,你能不能帮我去……”
她可怜巴巴地朝温婉眨了眨眼睛。温婉倒了杯开水放在她手边,又扔了张毯子给她:“披上,别凉着了,你先吃饭,我去给你买。”
小乐感激涕零:“谢谢温姐。”
温婉穿好外套,胡乱扯了根围巾围在脖子上,又叮嘱了一遍:“一定要喝水吃饭。”
小乐诺诺。
温婉记得楼下有一家超市,可是那记忆是她白天的,一到晚上,路灯亮起,将周围照得是一般的亮,温婉就彻底没了方向感。偏偏她们入住的这块地方为了让外宾感受到校方无微不至的关怀,环境清幽,行人极少。温婉沿着小径曲曲绕绕找到超市,买了卫生棉,从明晃晃的超市走出来,又觉得眼前的路长得一模一样,来的时候走的哪个方向也在超市的货柜架阵里绕得忘光了。
她本来方向感就不好,这些年又少有私人空间,几乎都跟着剧团南征北战,走南闯北随从无数,她不用自己记路,所以那点少得可怜的方向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路问了不少人,她终于找到了一片和她住的地方神似的建筑物。她越看越像,于是凭着记忆,找到了门前标志性的两棵铁树。小乐对她的路痴特征有所耳闻,她立志要做一个合格的助理,于是为温婉发明了一套独特的记忆法,就是让她记住标志性的东西。只可惜温婉学得半生不熟,运用得也不是很纯熟,她只记得门前的两棵铁树,忘了小乐跟她说过的铁树旁边还有一座小小的灯塔。
她爬上楼,一摸口袋,没有带钥匙,于是按了按门铃。
“小乐”来得很慢,半晌才听到脚步声。
门从里面被拉开。
门灯幽幽地亮着,来人身上的寂冷在灯光下被点燃,安静得像一幅画。
看到笼罩着自己的阴影,温婉就知道自己肯定找错地方了,以小乐的身高还不到能罩着她的地步。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叶深。
他穿着白色衬衣,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袖子半挽着,像刚洗了手,手背上还有不少水渍。他大概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会来找他,下意识看过来,整个人忽然顿住,不动了。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相遇了。
温婉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他脸上,在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恍如隔世是什么意思了。
穿过岁月和时间的洪流,眼前这个俊朗非凡的男人和曾经那个阳光向上的少年再次重叠,过去的画面如同洪水猛兽般朝她汹涌而来。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陌生又熟悉的人,她觉得百爪挠心。
七年,温婉想过很多次两个人重逢的场景,所有的场景囊括起来不外乎两种,要么“相逢一笑泯恩仇”,要么痛骂他这个负心汉。可是温婉没有,她既没有和叶深一笑泯恩仇的胸襟,也没有痛骂他是负心汉的魄力,她只是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能动,周身的血液逆流而上,齐涌上大脑,让她短暂地蒙了片刻。
在她发蒙的片刻,叶深开口了:“婉婉。”
温婉觉得眼前这个人挺陌生的,他和叶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像得仿佛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可他周身散发出的气质又是那么陌生,甚至就连声音都是陌生的。
温婉下意识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是你。”
自己的声音也陌生无比。
曾经无话不说的两个人都默契地沉默了几秒钟。
温婉心跳不止,砰砰跳得她头晕脑胀:“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她手脚不知何处安放:“我到这里来演出,迷路了。”
叶深又嗯了声。
温婉感觉自己喉咙又干又痒,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困难。
好在很快屋里有人出声缓解了他俩的尴尬:“阿深,谁来了?”
温婉只觉兜头又是一盆冷水,刺得她浑身战栗。
那个声音她不是很熟悉,可要想还是能想起来。
叶深脸色猛的一变:“婉婉,不是你想的那样。”
温婉捋了把鬓发,说:“我要回去了,小乐还在等我。”
她转身往楼下走,一边走脑子里还是浆糊一片,没有多余的想法,只觉得冷,令人寒彻肌骨的冷。
她逃得慌不择路,下了楼就像没头苍蝇,嗡嗡乱转。
手腕忽然被人掣住,叶深的解释响在耳畔:“婉婉,你听我说,我和安宁,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又是什么样的呢?温婉在心里问自己,七年,不是七个小时七天七个月,整整两千多个日夜,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偏偏再次出现会是这样的场景。
温婉低头看向两人纠缠的手,她说:“叶深,你放开我。你和安宁是怎么回事,我不想听你跟我讲其中的细节,我不在乎,也不想了解,现在很晚了,我的同伴不舒服还在等我,请你放了我,我要回去了。”
她尽量使自己表现得很镇定,可还是忍不住牙齿打颤。
叶深松开手,她白嫩的腕间浮起了一段青痕。
叶深双眼绯红,低声说:“我送你。”
温婉很有骨气地掉头就走:“不用。”
她走得很有骨气,可这点骨气在现实面前什么都不值,她还是迷路了,在迷宫一样的学校里绕得晕头转向。
她出来得匆匆,除了口袋里揣着的零钱,身上什么都没有,偏生连个过路人都没有。
安静的时候,她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叶深没有出现的时候,她就想遇见他的时候会是什么场景。如今她出现了,她就不知道想什么了。像是坚持很久的目标,忽然实现了,人生就变得无比茫然。
她想,为什么要找他呢?这么多年自己为什么会坚持想要找到他呢?
爱他吗?没错,十几年感情沉淀,那个人像棵树一样在她心里枝条招摇。可是那些喜欢被七年时光冲刷,还剩下多少?
久别重逢,他们能赠与对方的,没有一笑,没有大哭,只是无法言尽的沉默。
挺可笑的。
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去面对叶深,被他伤害过的前女友,或是前前前女友?青梅竹马长大的邻家伙伴?还是普通寻常的旧相识?
越想越没有答案,她便开始怀疑找他的意义是什么。
在她第五次绕到同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她终于想明白了,或许他只是老天爷安排在她迷途上的一个指路人而已。
他跟在后面,仿佛一个影子,悄无声息。
温婉停下脚步,他也停了下来。温婉长长舒了一口气,还没说话,叶深就走到了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我送你回去?”
温婉未置可否,她的骨气告诉她应该拒绝,可现实逼迫她点头,她报了个地址。
叶深:“我知道。”
她没去追究他知道什么。
这七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以前一直在想若是遇到他,一定会将自己受的委屈统统告诉他,自己遇到的所有的开心事也要分享给她。
可实际上,他们俩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大道上,一路无话,连半点风声也没有,预想中温馨动人的画面变得尴尬而又生凉。
叶深对剑桥很熟悉,三弯两绕就到了温婉住的楼下。
温婉低头跟他说了声谢谢,比对待陌生人还要冷淡地径直从他身边掠过。叶深喉头嗫嚅,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眼睁睁看着她从身边走开。
房间里,小乐已经痛得撕心裂肺,双手捂着肚子嚷嚷得好像随时奔赴就义的道路一样。
与叶深重逢的震撼感像在温婉耳边打了个惊雷,起初只觉得懵,这会儿同叶深分开,那点懵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她不知该去形容那种感觉,只觉得怪怪的,这七年累计的情感仍旧难以宣泄。
她捋了一把发,灰溜溜地进卫生间洗了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