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节一收假,温婉卸下一周的风尘仆仆赶回学校,正巧在半路上碰到了徐教授,徐教授看到她也很惊喜,同她打招呼说:“温婉,正巧在这里碰到你了,大赛的通知书我已经收到了,明天下午你有空的话来找我一趟,有些流程上的细节我还得跟你讲一讲。”
温婉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什么通知书?”
徐教授把手中的文件夹打开,取出一张纸推给温婉:“梨园杯那边的通知书啊,审核已经通过,十四号到现场参加比赛。”
温婉一惊一愣,从徐教授手中取过那张纸,纸上贴着她的照片,大大的“温婉”两个字让她惊愣了片刻:“这……这……这怎么回事?”
“梨园杯快开赛,我在学校里还没有跟你们讲过,那是因为我觉得你们还才大一,基础还需要再巩固巩固,没必要着急去参加,可既然你私底下已经报名了,那咱们也必须得认真对待。”徐教授眼中满是慈爱:“你也不用有太重的心理负担,获得名次了那是成就,就算什么也没有得到,也收获了经历和经验。”
徐教授说完之后,就走了,临走之前还鼓励了温婉一回:“这一年来你的进步非常大,你的实力去参加比赛虽然不是十成有把握,不过至少也有七成的把握,放轻松。”
温婉莫名其妙报名参加梨园杯,她自己都云里雾里,直到接到程欢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程欢声音欢呼雀跃:“温婉,你收到大赛通知书了没有?我的已经到了。”
温婉讶然:“是你给我报的?”
“不然还有谁这么关心你?”程欢得意洋洋:“我跟你说,这次我也报名了,上次我让了你,这一次我可不会让你。到时候我捧冠军,你捧季军,多给咱学校争脸。”
温婉下午在剧团有一场戏,唱完人都散尽之后,三个创始人在对账。剧团已经开张一个多月,他们简单地盘算了一遍账目,虽然小有进账,不过进的和出的比起来简直是杯水车薪。
在剧团里,除了呼吸不要钱,其他做什么都要钱。卖门票的那几块钱连成本都不够。
陈鸢愁眉苦脸,对着账本一叹再叹:“你们知道吗?就在我们前面五十米的院子里也开了一家小型的昆曲的节目。”
张敏舒:“知道,他们家开业的排场那么大,开业花篮都快排到咱们家门口了。”
温婉愕然。
陈鸢沉默了片刻,才说:“那一家是季春开的?”
张敏舒一惊,温婉一愣:“你怎么知道?”
“今天上午我去活动中心发传单,碰到他了。”再提季春,陈鸢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或是厌恶,或是感激,或是恐惧,都隐藏在了古井无波的眼神下面。
她双手抓着账本,微微颤抖:“我知道,他就是想逼死我,逼得我走投无路才高兴。”
温婉心里一个咯噔,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陷落,跌进无边深谷,怪不得这两天的流量这么小,比起前段时间人少了很多。
张敏舒说:“听说他们家和我们的票价一样,还免费赠送瓜子和茶水。”
“那咱们也送瓜子和茶水不行吗?”陈鸢有些委屈。
“不行。”温婉神色一暗:“咱们是开剧团的,又不是卖茶水和瓜子的,留住观众,应该靠咱们台上功夫,而不是私底下的这些蝇营狗苟。”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们现在根本没有实力和他们抗争。季春有的是钱,拿出三五百万来和我们耗着,不出几个月咱们就彻底没有活路,关门大吉,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绝对不能让他如愿。”张敏舒掷地有声。
陈鸢双手托腮:“咱们名气不够,又没有资本搞大投入,太难了。”
温婉忽的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试探性地问:“要是咱们去参加梨园杯,会不会增加咱们的名气?”
陈鸢更绝望了,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温婉,半晌才叹了口气:“不瞒你们说,当年我能得冠军,跟他有很大关系。”
“梨园杯又不是只有一个评委,每年的评委又都不一样,我就不信,我的运气和那年与你同台争辉的还要差。”
陈鸢感觉自己的心口被狠狠插了一刀,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太难了,这比上登天还难。”
“月球都能上去,咱们怎么就不能登天了?”温婉拍着胸脯气势汹汹地说。
对于要登天这件事,温婉心里实在没有多少把握,可她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就算所有人都说她不行,可她就是要去闯一闯。
本来对比赛兴致寥寥的温婉突然热情起来,比平常更为刻苦地训练,最高兴的还是程欢,乐此不疲地陪着她练习。
然而,事实是程欢的运气总是差了那么一点,上次考核去上海的人选之前她受伤了,这一次梨园杯的海选之前她家里出了什么事。
那是海选前夕的一天,温婉和程欢刚从排练室出来,正在讨论戏,程欢忽然接到一通电话,本来活蹦乱跳的人忽然石化了一样,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到地上,发出一声重响。她呆若木鸡站在原地,没有多余的神情,眼中空无一物,似无悲也无喜。
温婉被吓坏了,抱着她一个劲地摇:“程欢,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程欢愣了许久,久到温婉以为她变成了一块石头,她才开口,声音倒平静得很:“我妈死了。”
跳楼死的,常年闷在家里的家庭主妇,得了那个年代还算罕见的病——抑郁症。
一个从芳华春菲的年纪就一直在家操持家务的家庭主妇,男人在外奔波打拼,女儿乖巧懂事,家里家业不菲,没什么压力,可她还是从小区对面的商场楼顶一跃而下,没有任何征兆,甚至上周程欢回去,她还若无其事地给她做饭洗衣服。
程欢整个人都崩溃了,多少年来建立起的固若金汤的防守被她妈妈的自杀给蚕食殆尽,连着半个月她都跟没事人一样。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正常得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同一个宿舍的谢软都没有发现在她身上发生的巨大变故。
可温婉知道她是难受的,当她看到床上的粉色蚊帐的时候,当她触碰到床角的皮卡丘热水袋的时候,当她听到谢软说起她妈的时候,她眼底的黯淡和神伤骗不了人。
猝不及防的,温婉就想起了叶深。
当时叶叔叔离开之后,他的反应也和程欢一样,冷静得仿佛没有情绪。
可那个时候温婉太小了,只看到他一如平常地和人笑,和人闹,忽略了那些掩藏在笑和闹背后的黯淡。也许在无人的角落,他也和自己一样,蒙着被子放声大哭过。
这场事故没有直接将程欢打败,只是将她和父母斗下去的心思狠狠地摁了下去。在生死面前,曾经发生过的所有不愉快都成了满地的鸡毛蒜皮。
她拂开这些鸡毛蒜皮,看到了从前她不愿意看的事情。父母就她一个孩子,家里的一切以后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些繁琐的、枯燥的、所有的事情最终都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
程欢退学的决定做得仓促而又坚决,直到她收拾行李离开宿舍,无人知晓这些日子她背后隐忍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