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连着两周大清早到老年活动中心发传单的辛苦终于还是取得了回报，剧团的观众如小溪绵长绵绵不断。
公司人手本来就严重紧缺，大部分演员都是兼职，放假期间有更好的去处，很多都不来唱了。温婉只得将自己活成了一个陀螺，成天连轴转，最夸张的一次，从上午十点连着唱了六场，一直唱到晚上九点多散场才休息，中间趁在化妆间换装的空档扒拉了两口冷得像石头一样坚硬的蛋炒饭。
散场之后整个人累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最后央着姜祁帮她卸妆。姜祁一面给她卸妆，一面数落：“你说你这都是为了个啥？说你为了钱吧？出去发传单也比这个轻松，说是为了理想吧，你又没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说是为了爱情吧，就更不挨边了，怎么看你这么做都落不到什么好，又为什么这么拼命呢？”
姜祁嘟嘟囔囔说了一通，没等来温婉一声回答，她将卸下来的头面摆回梳妆台上，低头一看，温婉双眼轻阖，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她又叹了口气，从旁边抓了一张毛毯盖在她身上，调暗灯光，轻手轻脚退出化妆间。
刚刚走出去，就看到一道人影远远过来，叶深纤长的身姿挺拔得像一棵白杨树。姜祁一愣，要不是叶深先跟她打招呼，她几乎不敢认这个人就是她认识的那个学霸哥。叶深这段时间瘦了老大一圈，以前他的身形就偏瘦，现在更是瘦成了一棵西北的白杨，又干又瘦，外套穿在他身上都空荡荡的。
在叶深开口跟她打招呼的刹那，她被吓了一跳。
“学霸哥，你来了？”
叶深朝她笑着点了下头，问道：“婉婉在里面吗？”
姜祁点头：“这几天累惨了，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叶深说：“谢谢。”
姜祁本来还想向他请教请教瘦身大法，奈何陈鸢在另一边喊她的名字，只好同叶深告别朝陈鸢跑过去。
散场后的小剧院兵荒马乱的，像是经历过一场大劫难，桌椅板凳歪的歪倒的倒，他们必须把场地收拾整理干净才下班。陈鸢十指不沾阳春水，来了这里之后还是坠入滚滚红尘中，为了各种繁琐的事情焦头烂额。
姜祁帮着他们收拾完毕之后，又想起化妆间的温婉，犹豫着要不要叫她一起回学校。
她去化妆间找温婉，又在门口遇见了叶深，他坐在化妆间外的屋檐下，北京五月的夜还是凉的，他就静静坐在青石上，也不知是如何的冷，眼神空洞无一物，全无上次见面的灵气，更像经历了人间沧桑的一具行尸走肉。
“还没进去吗？”
叶深头深深地埋进双手中，忽然觉得充满倦意，不是疲倦，是厌倦。八壹中文網
他说：“最近她都没有好好休息，让她多睡一会儿。”
姜祁听后吹了吹他身边的石板，也坐了下去：“我等她一起回学校。”
叶深嗯了声。
空气寂静得像凝固的冰，几乎幽幽冒着寒意。姜祁抱臂问他：“你最近也很忙？”
“嗯，上个月刚去了趟西北。”叶深声音淡淡的，有着超乎这个他们年纪的古井无波。
“怪不得，听说那边条件不怎么好。”
“是挺苦的。”
他吐出这几个字之后就没再说话了，气氛再次冷了下去，和北京四月天的寒凉相得益彰。就在姜祁犹豫要不要赶紧离开的时候，温婉从化妆间走了出来，她换下了戏服，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衣，卸完妆的脸上疲惫不堪。昏暗的灯光下，姜祁看了看温婉的脸色，又看了看叶深的脸色，总觉得他们俩的气质无端相符。朝气蓬勃时，两个人都精神抖擞，萎靡不振的时候，两个人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慵懒和疲惫又如出一辙。
温婉站在光影下，看到叶深，忽的一愣，想到什么，忙拍了拍脑门：“阿深，你来了？对不起对不起，今天下午李媛媛突然说不来了，让我帮她唱两场，事发突然，我也没来得及说，你肯定在火车站等很久了。”
叶深早已见怪不怪，只说：“等了一会儿，打你电话也没人接，所以我就自己来了。”
温婉喃喃：“怎么不叫醒我？”
叶深瞥了眼姜祁，说：“我送你们回去吧。”
姜祁打了个哈欠，她自然不会留下来当电灯泡，忙找个借口开溜：“我妈今天下午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一趟，你送温婉回去吧？”
叶深张了张嘴，想起刚才她说的在这里等温婉回学校，扭头看到姜祁在挤眉弄眼，顿时明白她的意思，暗暗笑了一下，说：“我帮你打车。”
把姜祁送上出租车之后，温婉和叶深没有直接回学校，他们沿着大道漫无目的地走。
温婉觉得很奇怪，刚才在化妆间她几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可这会儿又精神得活蹦乱跳。叶深一声不吭走在旁边，温婉忽然定下来，他心事重重地继续向前，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到路灯将温婉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站在不远处，双眼看向她。
模样像极了小时候他不帮她写作业她生气的模样。
叶深倒回去她身边，伸手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怎么了？”
“阿深，你是不是生气了？”温婉仰面，星子般的眼光将他直直望着。
叶深摇头：“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生你的气。”
温婉一听这话，心里就又酸又涩，自己都替叶深觉得委屈。从小到大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他都不会生气，他会包容她所有的小性子，理解她所有怪异的行为，默默支持她所有的决定。
哪怕忽视了他。
温婉都替叶深委屈，她垂着头，轻轻勾着叶深的手指头，默默地握进掌心。
这些日子来的疲累和辛苦齐齐翻涌。
叶深抬手，抹了把她的脸颊：“我还以为天漏了，又开始下雨了。”
“阿深。”温婉轻声开口，没有理会他的揶揄打趣：“今天姜祁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你想知道吗？”
“你一直就很喜欢这一行，能专心致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你的福气。”
温婉摇头：“不是这样的。”
叶深不解。
“阿深，我一直生活在你的羽翼之下，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你照顾我，包容我，帮助我，你像是支撑起我生活的那根主心骨。你这么优秀，优秀得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你的光芒是那么强大，如果我一直在你的身后，享受着你的光芒，那我又有什么资格和你站在一起？”温婉吸了吸鼻子，因为太激动，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就快跳出胸腔了一样。她双眼中有星光，熠熠而闪，情话让她说得像入党宣誓一样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阿深，我想变得更优秀，更有资格站在你身边，我想要别人提起我的时候会说‘叶深的女朋友和他一样厉害’，我想和你更相配一点。足够匹配的感情，才能走得更远，不是吗？”
叶深手上一用力，攥住她的手腕，温婉一失力，跌进了他的怀中。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温婉心里莫名觉得踏实，一股暖意从心里缓缓升腾起来，沿着四肢百骸传遍全身。
“婉婉，我爱你。”叶深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飘忽如一场遥远的旧梦：“我爱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到很久很久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