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不懂经营,不事推广的清高艺人共聚一堂,准备揭竿而起反对季春的暴政。然而,他们空有一腔热血,忽略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没有推广和宣传,根本没人知道这个犄角旮旯还有个不成样的昆曲剧团。
敲锣打鼓开张两周之后,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浴火”的小院里,连一只苍蝇都没有。剧团没有请固定的演员,他们压根没有那个资本养着一个班子。唱戏的都是慕陈鸢大名而来的学弟学妹,还有从前昆曲社的几个同窗。可除了开业那天人满为患,大部分还都是陈鸢和张敏舒的同学还有温婉的同学,他们不仅没有收一分门票钱,反倒赔了饮料钱。
门可罗雀的校园里,张敏舒和陈鸢愁云惨淡地看向对方。传单也发了,报纸也登了,可就是没人上门。现在别说找他们走穴的单位了,就连来听现场的都没几个人。踌躇满志遭遇到现实严霜的打击,大家都有些恹恹的。
温婉更是忧心忡忡,她每做一件事,总是想把事情做好,心里挂着这件事情,连着好几天都忧心忡忡,眼底迅速地挂上了黑青色。
程欢见她成日郁郁寡欢,拍着她的肩膀,劝道:“小蚊子别成天愁眉苦脸,有什么事情说出来,老佛爷给你合计合计。”
温婉叹了口气:“这个事情你也帮不了我。”
程欢最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事情,尤其是别人说她做不了的事,她还偏偏要试试:“小蚊子不必慌张,给哀家细细说来。”
温婉瞅了眼她那不着调的样,顺着她的话说:“老佛爷容禀,还不就是我们那班子嘛,你说这都开业半个月了,没人请我们去唱就算了,就连每天的剧目也没人去看。”
程欢说:“现在都兴营销,推广,你营销了吗?推广了没?”
温婉点头:“开业前半个月就在到处发传单了,你也看到了,开业那天就没什么人来。”
程欢瘪瘪嘴:“熟人还是挺多的。”
那天为了撑场面,他们三个人几乎把身边能请来的人都请来了,大家又都是一个圈子的,成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当然都熟。
温婉:“都是熟人。”
“你们传单怎么发的?”
“还能怎么发?当然是走街上发。”
程欢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温婉,眼神中是一贯的嫌弃:“发传单可是个技术活,在哪里发,什么时候发,都很关键。”
说着,她抬头意味深长地瞥了温婉一眼:“你是不是在你们院子附近那个菜市场口子上发的?”
温婉努了努嘴:“我不是看那边人多,人流量大,传播力度也广。”
“人多有什么用,你没去过菜市场,没见识过大爷大娘在市场为了两毛钱跟摊贩讨价还价的样子,你指望他们能掏五块钱上你这儿听戏?”她翻着白眼又扫了温婉一下:“你做白日梦呢。”
温婉哑然,程欢说得挺有道理。
程欢又说:“不是我说你,你长着脑子是来凑个子的吧,让你看起来显得没有那么矮?”
温婉本想举一反三白眼翻回去,随即想到程欢一向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于是硬生生将一个白眼换成谄媚的神情,抱着程欢的胳膊晃了晃:“求老佛爷指点迷津。”
程欢:“看到你这么求我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指点指点你。你去菜市场发传单根本没用,你明天去老年艺术活动中心门口去发,要是没效果你找我。”
她一语惊醒梦中人,温婉醍醐灌顶,笑颜舒展:“多谢老佛爷指点,我这就去准备。”
程欢问她:“你们现在还是只有三个人吗?”
“你觉得我们现在请得起多余的人吗?”温婉声音中有淡淡的惆怅:“我们还在为生计所苦,扩展队伍什么的,以后再说吧,老佛爷你后天晚上有空没?来我们那里唱一场呗。”
“得了吧,你们开得起我的出场费吗?”程欢眼角微微一挑。
温婉耷拉着眼角,讨好地说:“求你看在我对您这么尽心尽责的份上,出场费打个八折呗。”
“就你那俩歪瓜裂枣我也看不上,赶紧去吧,后天下午放学你等我,咱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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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以前和程欢不对付,她做什么事情都觉得碍眼。可现在和程欢混熟了,她才发现程欢是个特别有主意的人,脑子也比别人的要机灵,尤其是做生意上面,她脑瓜子一转,就是条锦囊妙计。
温婉对她奉若神明,在得了程老佛爷的指导之后,立马飞奔到打印店,把宣传单又打印了好几百份,第二天一大早就到老年活动中心去了。
老年活动中心的老爷子和老太太们都很精神,一个个的顶着老态龙钟的身躯朝气蓬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有的在锻炼,有的在遛孙子,还有的在吹笛子拉二胡,热闹非凡。
温婉一恍惚,总觉得老年活动中心的清晨比学校早上人还要多。
北京四月底的天气尤带寒凉,她在街边发传单的时候想起去年这个时节自己第一次到北京来,看到什么都新鲜。一年时间过去,她身边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让她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隐藏在她内心深处巨人拨开重重阴云,越发坚韧不拔。
她左手将厚厚一摞传单抱在怀里,右手不断递出一张张满载着希望的传单。
发传单的讨厌程度和苍蝇绕着人飞的讨厌程度相去无几。尤其是当被人好好走在路上,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阻断前路的时候,白眼一个接一个地飞来。
温婉算是尝尽了冷暖。
受了一大早的冷风,传单没有发出去,她有些泄气,正要到旁边的边凳上休息休息,斜里突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她臂弯里厚厚一摞传单拿了过去,她的胳膊被那一对质量上好的传单压得微微有点发酸。
她一回头,就看到林煜方表情淡淡地看着她,眼角微微一挑:“没发出去?”
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温婉想了想,至少都有半年了吧,上次一别,林煜方就没主动跟她联系过。照温婉的性格,林煜方不跟她联系,她肯定不会主动找他的。八壹中文網
温婉不喜欢感情上的纠葛,平常什么事情她都能得过且过,唯独感情上,非黑即白。
她掏出手绢将边凳擦了擦,坐上去,又将旁边擦干净,示意林煜方坐:“你怎么来了?”
“早上去你们公司看陈鸢,她说你一大早就来这里发传单了,所以我来看看你。”林煜方淡淡的说。
他满头头发已经长了起来,短短一截,又粗又黑,在朝阳淡白的曦光下闪着健康的漆黑色。
温婉把衣领高高竖起,小巧的下巴缩进立着的衣领里,打了个寒颤:“还剩这么多没发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完。”
“泄气了?”林煜方笑了一下。
温婉没有说话,她说不上泄气还是不泄气,就是觉得挺累的。她的同班同学这会还有在床上做春秋大梦的,她却已经在清晨的街头发了一个多小时的传单了,受了一个多小时的白眼。
“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温婉。”
林煜方的语气和缓,没什么起伏。
“你认识的温婉是什么样的?”
林煜方扭头,看着她的脸:“你确定要听我说?”
温婉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将她猫儿石般的眼睛遮住些许,她嗯了声。
“我认识的温婉像是一只斗鸡,越斗越勇,越挫越勇,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学唱戏,是你们学戏那堆人中间走得最晚的,你老师说你没什么天赋,你偏不信邪,每天练到学校关灯了才走。”
温婉噗嗤一声笑:“不可能,李老师很久都没说过我没天赋了。”
林煜方用手抚了抚额:“是你记不得了。”
“那你还记得?”温婉侧眸。
林煜方忽的变得严肃又认真:“我记得。”
温婉害怕感情上的纠葛,她不熟悉处理感情上的问题,所以和林煜方眼神的交流都成了她的心理负担。
林煜方先别开了眼,站起身,挽起袖子说:“走吧,干活去吧,不然还不知道今天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温婉去接他手中的传单:“你给我吧,我自己来就行。”
林煜方没有拒绝,他从高高一摞传单里分了一小摞给温婉:“你去那边,我去这边。”
温婉迟疑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
林煜方眉头微微一皱:“就当我是帮陈鸢的忙。”
她没得拒绝,只好抱着属于她的那份传单,走到老年活动中心的另一头。
两人中间相隔了好几十米,可温婉还是听到林煜方的声音穿进耳朵里,他喊得很洪亮:“剧团开团,欢迎各位来捧个人场。”
温婉没想到他会拉下面子做这些事,心中一阵迷惑。
在林煜方的帮助下温婉速战速决,中午之前就将传单都发了出去。她发完最后一张传单,恰好林煜方也完工,大阔步来找她:“走吧,我送你回去。”
温婉眼角的余光瞥到广场两边的绿化带里,一个灌木丛里卧着一张纸。她说:“等等。”
走上前捡起纸团,正是她刚刚发出去的传单,这会让被揉成皱巴巴的一团孤寂地躺在树丛中。温婉挺心疼的,印一张传单要两毛钱,对于一个只有支出没有收入的剧团,两毛钱也是一笔巨款。
她心疼一张传单的眼神落进了林煜方的眼中,他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你们为什么要组建这个剧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