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鸢声嘶力竭地对现有的生活控诉了半个多小时，又格外斗志昂扬地描绘了一幅未来生活的蓝图：“我要组建咱们自己的班子，年初就动手准备。到时候我要把咱们自己的班子发扬光大，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落井下石的人看看，看我陈鸢到底是怎么一个人！”
温婉问她：“关于组建班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陈鸢抽抽搭搭地吸了吸鼻子：“我暂时还没想，反正再过几天你才收假回来，趁着这几天我先写个策划书，等你回北京了咱们再商量。”
温婉若有所思地点头：“那行，回头我跟你联系。”
一通电话打完，温婉心里又是汹涌澎湃，又是担惊害怕。今年过年是妈妈这么多年唯一不加班的一个春节，她想通过自己的能力让她过上安稳宁静的生活，万一她和陈鸢合作，也许现在拥有的名气和所有东西都付之一炬。
她心思沉重地出门去找叶深商量。
叶家大门紧闭，她连敲了几分钟，都没人应声。抬腕一看手表，距离刚才和叶深分开也不过四五十分钟。
第二天温婉姥爷远道而来，暂时住在温婉小姨家里。老人家难得来苏州一次，来一回也挺兴师动众，家里的后辈都很看重。年轻人要去上学，小姨家的弟弟妹妹正是高二高三的关键时候，寒假放了一周假就回学校补课去了。因而陪老年人的重任就落到了温婉身上。
她和姥爷关系不错，祖孙两人都能说上话，平常白天带着老人家逛逛园林，听听小曲，也不怎么无聊。
周末小姨和温母不上班，接过温婉手中的接力棒亲力亲为地陪伴老人家。温婉这才偷闲回了趟寻园。
她没想到的是，顾阿姨竟然说叶深学校有事他提前回去了。温婉挺诧异的，她想，叶深不是这样的人，不至于提前回学校都不知会她一声的。
温婉问顾阿姨：“阿姨，阿深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顾阿姨心情似乎不大好，神色恹恹的，眼睛底下青黑一片，一看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他走得急，好多行李都没带，他让我明天把东西送到陈灿家里，他会帮忙带过去。”
温婉下意识就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问问。
“别打电话了，他手机也没带。”顾阿姨阻止了她。
温婉张了张嘴，声音低了两分：“阿姨，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顾阿姨背过身去，好像若有似无擦了擦眼角：“学校里的事，没什么要紧的，没什么，过两天陈灿把手机给他带过去之后他应该就会给你打电话了。
她有些许失神：“好的，阿姨，要是阿深打电话回来，您帮我转告他一声，让他无论如何也给我回个电话。”
“好。”顾阿姨拉开门，转身走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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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始终没有等到叶深的电话。
回学校之后她就辗转问过陈灿，陈灿说他压根不知道叶深行李的事情，顾阿姨也根本没有找过他。温婉拜托陈灿去学校打听叶深的下落，却得知他同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
得到这个消息的刹那，温婉像是在数九寒天突然掉进冰窟了一样，那种寒得彻骨的感觉从躯壳深处蔓延上来，像是长着血盆巨口，就要把她一口给吞下。
他会去哪里？他又为什么突然失踪？和那天去找他的那个女人会不会有关系？
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伴随着寒冷一点点将她一日复一日建立起来的固若金汤的坚固防守蚕食殆尽。
她担心叶深，这种担心隔着距离被无限放大。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消息，却一无所获，一夜之间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抽时间给顾阿姨打了电话，无尽等待后无人接听。那一瞬间温婉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挺脆弱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叶深之间的关系是这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关系，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世界这么大，一旦散开在人群中，也许永远都再也不会遇见了。
叶深不想找到她，至少现在是这样的。温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这种煎熬像是在一口炼油的锅里打滚，翻来覆去都会被烫得体无完肤。
陈鸢对组建班子已经有了最初步的打算，她虽然没有资源，可是她有名气。北京这么大，有名的班子就那么几个，他们迫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不敢录用陈鸢，可这些班子合作的都是有名气的大集团和大型活动。这些集团和活动一般出手阔绰，一旦钓上一个就够吃喝半年。缺点是集团越大，翅膀伸得越远，受到的限制也就越多。除了这些大的集团，还有很多有戏曲需求的地方，比如说茶楼饭店。这些地方很小，价格或许不会太高，可他们受到的限制很少，至少不用仰人鼻息。
陈鸢打算利用这些小单子先将班子养活。
从春节一结束，陈鸢和张敏舒就在为这件事情忙活着，他们一直在跑工商局准备注册公司的一干事宜，成天忙得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为此，张敏舒特意向昆曲社递了退社申请，团里的事情都告一段落。温婉他们队的队长现在由王以念当选。
温婉在跑社会关系上不怎么得力，平常大部分业余时间都在团里练习基本功，还有的时间她选了些电视节目去上。不管是和老年干部一起在舞台上探讨夕阳红人生，还是和稚嫩孩子一起做幼稚的有戏，她都跑得火热。各大电视台的邀请一发来，她什么也不看，就看价格，价高者去。
也就是这时，她忽然有点明白什么叫做身不由己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事情不如意。
一个周末她刚刚从电视台出来，恰好张敏舒在附近超市买日常用品，两人打了电话约着一起去看陈鸢。
温婉在超市门口等张敏舒的时候，一辆车忽然杀到她面前，气焰嚣张地停了下来，车轮溅起水坑中的水渍，溅到温婉羊毛呢裙上，她愠怒地让开些许，怒瞪着驾驶座。
车窗忽然摇了下来，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男人平静儒雅的脸上挂着丝笑容：“温婉，好久不见。”
他是如此地擅长伪装自己，就像一条蛇，蛰伏在花色相同的草堆里，就等你经过，再出其不意地咬你一口，阴险而又可怕。
温婉对这种人敬谢不敏。
他拉开车门走到温婉面前：“有时间吗？不知道是否有幸请你喝杯咖啡？”
温婉冷哼了声：“最近失眠，不宜喝咖啡。”
她平常待人温和有礼，对待陌生人极尽礼貌，可对这条伪装的毒蛇，她连虚伪的笑容都懒得挤一个。
男人却丝毫不以为忤：“那喝奶茶，怎么样？你们小女生不是都喜欢喝奶茶吗？”
“温婉。”张敏舒突然出现，拯救温婉与水火之中，他两只手上拎满了购物袋，快步走到温婉身边，眼神警惕地打量着陈鸢的继父，戒备地问温婉：“你没事吧？”
温婉捋了把头发，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男人又朝张敏舒笑了笑：“张敏舒，你也在这里？看来是我们的缘分，你们俩居然在一起，也省得我多跑一趟。”
“季总日理万机居然知道我的名字，真是我的荣幸。”张敏舒比温婉的神情还要淡薄，他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浑然天成，当真要教人神莫近。
男人还是没生气，他脸色平静得仿佛天生没有悲喜一样。
“不用急着拒绝我，我有关于囡囡的事情想跟二位谈谈，难道你们也要拒绝吗？”
张敏舒已经迈出去的步子顿住了，就跟机器人突然被按了遥控一样，笔直地站在原地，僵硬地转过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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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窗明几净的桌子上，摆了三杯咖啡，不过无人去动。
男人从包里摸出一个文件夹从实木桌面推到张敏舒面前，抬眼示意他们看。
温婉将信将疑瞥了一眼，那是一张录取通知书，戏曲学院今年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陈鸢的。
“囡囡没有告诉你们，她想继续读研的事情吧？”
看着温婉和张敏舒一惊一愣的表情，他就了然于心，嘴角微微上扬，自带一种胜利者的自信：“那个孩子很久以前就很喜欢昆曲，也不知道为什么，世上这么多职业，她偏偏就爱上了这一门。毕业之后能继续在这个领域深造是她的梦想。”
他抬眼扫了眼温婉的眼睛：“也是你们这个专业很多人的梦想吧？”
温婉抿着唇没有说话，张敏舒比她还要沉默。张敏舒心里这会儿觉得有种莫名的挫折，他自以为自己和陈鸢已经很熟了，天天在一起，为了他们的公司忙碌着。两个人有着共同的目标，也有共同的爱好，他自以为是地觉得和陈鸢的关系一日千里，还算是不错了。
这张录取通知书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男人又说：“你们现在正在搞什么昆曲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