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怔愣了一瞬间,温婉已经转身走到楼梯口,她蹭蹭蹭飞快上楼,挨个房间敲门,可陈鸢在房间里一言不发,她一连敲敲到尽头,都无人应声。
她心中不安到了极点,站到楼梯口问:“陈鸢学姐在哪里?”
男人稳如泰山,轻飘飘的说:“她不理你是她的事情。”
“你到底把她怎么了?”温婉抓紧扶手,俯身问道。
“我是囡囡的父亲,我会对她怎么样?”男人轻蔑地一笑:“你以为你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吗?”
温婉气得转过身踢了一脚房门。
房间里面传来瓷器破碎乒乒乓乓的声音。
陈鸢的继父嘴角抽了抽,温婉闻声又去敲门:“学姐,你没事吧?”
回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陈鸢既不说自己有事,也不说自己没事,房间里只传来一阵大力的喘息。
“学姐?”温婉又叫了一遍。
大力的喘息声变成了小声的啜泣,温婉心里揪了起来。
男人在客厅不动声色地坐着,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看到温婉连叫了两三声陈鸢都没有回答,他这才慢腾腾从沙发上站起来,理了理衬衣上的褶子,走上楼梯。
叶深没有跟上去,他怕待会儿男人会说些什么,他在场反而让陈鸢下不来台。
男人径直上楼,拧了拧门锁:“囡囡开门?”
陈鸢的啜泣声也停止了,房间里安静得像没人似的。
男人冲温婉笑了笑:“从小就是这么个脾气,闹起情绪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温婉心想,要真是闹情绪就好了。
下一秒男人从裤兜里摸出了一把钥匙,插进锁眼,一拧,门开了,整套动作流畅得天衣无缝。一个继父,口袋里随时揣着继女房间门的钥匙,温婉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脊背一阵一阵的发凉。
房间的窗帘紧紧拉着,没有开灯,房间暗得像个牢笼。借着走廊上透进来的光,温婉看到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了一个人,看不清脸,却也知道那就是陈鸢。她屈膝坐在沙发上,双手环抱着双膝,活像一只翅膀折损的小鸟。
男人伸手在墙上熟稔地打开了灯,房间一下亮堂起来。陈鸢一动不动。
他说:“怎么不吭声,你同学来了?”
陈鸢一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瑟瑟抖了一下,她活像个水鬼,头发凌乱地遮盖在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幽幽抬起头,看向温婉,眼神空洞而又绝望,丝毫没有她在台上的灵秀之气:“温婉,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温婉看到她的脸颊上有青白的伤痕,问道:“他打你了?”
陈鸢没有说话,抬手揩了揩眼角的泪。
温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天生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男人走到陈鸢面前,她的脚下有一堆玻璃碎片,碎片周围是一滩水。他蹲下身子,一片一片将碎片捡了起来:“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什么事情都得让我为你操心。”
陈鸢眼神空洞得好像没有灵魂,在温婉面前的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壳子而已。她喉头嗫嚅了几下,没有说话。
男人还在继续数落:“从小到大一直就是这样,不管什么事情都得我们替你操心,一不小心没注意到,你就会出篓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他嘴角挂着阴森森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恕我直言。”温婉说:“我觉得陈鸢学姐倒不像你说的那么像个孩子,相反,她在学校的时候很会照顾人,办的事情也都利落干净,从不拖泥带水。究竟是你觉得她像个孩子,还是你希望她一直是个孩子?”
温婉的直言不讳并没有让男人感到惊愕,他只是转过身,定定地看向温婉,说道:“她对我和她妈妈的很强,没有我们她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做了,她什么都需要我们替她打点。她离不开我们的。”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谁离不开谁。”温婉朝陈鸢伸出手:“学姐,跟我走,我们回。”
陈鸢咬紧了嘴唇,嗅到了一股铁锈的气息。
男人不动如山,对温婉自取其辱的行为轻蔑地笑了笑。
温婉这个时候才明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鸢根本没有反抗的勇气。
男人在她身上套了一根绳索,她连挣脱都没有想过。温婉说:“学姐,你到底是愿意继续在这里做一个小孩子还是愿意像一个大人一样出去闯荡?”
陈鸢就像个提线木偶,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从温婉进房间到现在,她最大的动作就是抬起头看了温婉一眼。
牵着她的线在她继父的手中,他游刃有余,朝她伸出手:“过来。”
陈鸢似乎没有经过思考,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
温婉心里堵得慌,一口气就要提不上来。
男人得意地看了温婉一天:“我说过,囡囡很依赖我们,她不能离开我,而你们会把她带进歧途的。”
陈鸢终于开口了,嗓音嘶哑得像破碎的棉絮:“温婉,你先回去吧。”
温婉脑子里像有炸弹炸开了,“砰”的一声,她意识都模糊了一瞬间,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吸了一口气,她才问:“学姐,你愿意这样过一辈子的傀儡生活吗?行动说话都要受人控制,交朋友也要受人控制,一旦你的身边出现了别的人,他就无所不用其极地将那些人赶走,对队长他们是恐吓,对我是利诱。他威逼利诱地要把你孤立在这个世界上,你真的愿意吗?”
陈鸢抬了抬眼皮子。
男人柔声说:“囡囡,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是个单纯的孩子,很容易上当受骗……”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大叔,今天是2001年的第一天,清王朝都覆灭了多久了,怎么还有您这种思想?真的为孩子好难道就是折断她的翅膀将她豢养在身边,像养一只宠物一样吗?”温婉对他那套说辞嗤之以鼻,转而去劝陈鸢:“学姐,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特别羡慕你,你优雅自信,见到谁都笑脸相迎。我相信那才是最真实你,而不是现在,跟一只掉毛的鹌鹑一样,毫无斗志。”
温婉说得没错,陈鸢现在的确毫无斗志,她的斗志已经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折磨中消失殆尽了。人生唯一一次反抗,求助到亲生父亲那里,他没有朝她伸出援助之手,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沉沦泥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她不能动,也不敢动。
男人嘴角抽搐了一下。
温婉又说:“陈鸢学姐帮过我,我很感激她,我也愿意帮助她。”八壹中文網
“你能帮她什么?她现在过着世界上最好的生活,有人关心有人爱护,有享受不完的荣光和掌声,有花不完的钱。”男人越说声音越大,最后自己吼出了大红脸。
温婉这会儿反而冷静下来了,她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向陈鸢:“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你需要那些关心那些爱护吗?你想要荣光和掌声吗?你想要那么花不完的钱嘛?”
陈鸢的情绪就快要崩溃了:“我什么都不想要,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从小就生活在这个笼子里,我飞不出去,飞不出去。”
温婉声音柔软了下去,她朝她伸出手:“以前你太小了,太柔弱了,所以飞不出去,可是现在不一样,你已经是个成年人,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和想交的朋友,你必须摆脱他对你束缚。”
陈鸢下意识转过脑袋看向继父。
他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脸色轻松地笑看向陈鸢:“囡囡,你能离开我吗?离开了我,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陈鸢哆嗦了一下,温婉紧紧攥着她的手,说:“你有手有脚,想要什么都能自己去争取,何必靠人施舍?”
男人的眼神变得阴鸷而又冷清:“陈鸢!”
陈鸢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情绪随着他的这一声高喝又面临崩溃,她浑身忍不住地颤栗,哆哆嗦嗦像个筛子,牙关也微微颤抖,温婉离得不远,听得一清二楚。她将陈鸢护在身后,拦在男人和陈鸢中间,不甘示弱地死死盯着陈鸢继父:“叔叔,学姐现在不需要监护人了。”
说完,她牵着陈鸢转身就走。
男人一把攥住陈鸢的手腕:“你不是喜欢唱戏吗?难道你以后都不想唱了?”
陈鸢哆嗦得越发厉害。
温婉牵着陈鸢的手越加用力,她说:“实话跟您说了吧,梨园杯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这辈子我得不了冠军,这辈子我都默默无闻,可只要我还站在舞台上,还能唱戏,其他什么都无所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需要太多的鲜花和掌声,我能够接受平淡而又普通的生活。叔叔,不好意思,我不是您的宠物,你用梨园杯这根骨头就能让我摇摇尾巴。”
说完,她又看向陈鸢:“学姐,他可以阻止你成名,但是没有办法阻止你喜欢唱戏。真的喜欢唱戏,站在哪里都是舞台。如果你留在这里,那么今后你就会像一条狗一样,被他操纵着自己的人生。你愿意当一条狗吗?”
陈鸢手腕一用力,挣脱了他继父的手。
温婉轻轻地对她说:“走。”
男人陡然发作,暴怒之下大吼道:“站住。”
温婉想起刚才在街上他的暴行,这会儿才隐约觉得后怕。叶深在客厅听到动静,走到了楼梯口。温婉低头一看,心里踏实了不少,毫不畏惧地牵着陈鸢下楼。
“你会后悔的,你们都会后悔的。”男人跺脚,地板都颤抖了好几下。